叁.重活一世

天启二十四年。

永平侯府。

床榻上的小丫头整个缩成一团，面颊红的不正常，檀口微张小口咳嗽。

刘大夫隔帘把脉，片刻起身“小姐此番落水，虽是夏日，可那池水甚凉，又泡了许久…日后需得好生养着才是”见周氏泫然，复又添话“小姐年岁尚小，兴许康养的好不是问题，姨娘也不必太过忧心”

“谢过刘大夫了，清儿，送送刘大夫”周氏坐于床侧，为其掖了掖被角。

“姨娘，幸而三公子回府及时，小姐保了性命。不然…真是不敢想”清儿此时仍心有余悸。

昨日本在院内布膳就等二小姐下学归来一同用膳，多时未等来二小姐便出去寻，却见二小姐在池塘里扑腾，自己是个不通水性的，周围仆从都串通一气冷眼旁观，那池塘也有些深度。焦急时候只能大声呼救，好在远远瞥见三公子及其子仆。

“三公子！三公子！我家小姐落水了！”快步跑上前去，三公子纯善，定不会置之不理。

三公子白衿闻课业繁重，此时才刚下学归来，闻言赶去。

“还不下水？愣着做甚？二小姐若有虞，一个两个都逃不脱”白衿闻负手而立，身形颀长，目光轻瞥过众仆，凉凉开口。

方才围观的二三子仆得了令这才动作，一时间池塘里乌泱泱的，耳边都是扑通下水声，合力将二小姐捞了出来。

白衿闻上前将外袍包裹好周身湿透的小丫头，平放在地上。“清儿，二妹妹呛了水，我不方便，你来”清儿赶忙诶了声，费力拨开众仆挤上前去，双手交叠在呛水人儿的胸口按压着，约莫一刻，总算是将水咳了出来。

白玉妩缓缓睁开了眼，前世种种，历历在目，痛彻心扉。

只见她满脸迷惘，睁大双眸，打量着身边一切。

我…我不是死了吗？这是梦吗…？

“小姐，小姐！”清儿托着她小脸唤着。

回过神来，轻声发问“清儿，今年何年？”

问的恳切，白衿闻惊诧，他这个妹妹莫不是溺水昏了头不成？那可是万万不能行的。被问的清儿也是一脸惊异，半天没说出个话来。

见此，白玉妩只得换了个人问。“三哥哥？今年何年？”

“二妹妹，是天启二十四年”白衿闻的目光不由就沾了怜悯。“你方才落了水，可觉哪里不适？”大掌抚上白玉妩的头揉揉以示安慰，语气和缓温润。

白玉妩震惊不已，如今竟是天启二十四年！老天怜我，一朝生死，让我回到了四年前！

四年前，我还不识李文清。

四年前，白玉娥推我落水，我和姨娘隐忍不争，我那便宜爹也懒得在家宅后院之事上多言，甚至未曾看望过我。不过也是，死之前都不予一眼，何况这等“区区小事”。

不由心底冷笑，前世死于天启二十七年，只差一年我便及笄。

如今是天启二十四年，一切都来得及。

前世死前心中所发的誓在脑中回荡，今生，我要争，要将本该于我的东西尽数讨回！

回过神来，溺水的窒息感犹存。“三哥哥，妩儿无碍，三哥哥不必担忧”白玉妩抬眼望过去，嗓音微哑，不似平日里那般娇哝声软，反倒添了几分可怜。

白衿闻自上而下对视，眼中倒映的，自己宽大外袍下是落水不知多久冻得发抖，周身尽湿，唇无血色，因剧烈咳嗽染红了眼尾和面颊，却还忍着说无碍的庶妹。往日里对这个庶妹印象不深，只道是周姨娘膝下唯一子嗣，多听得的是自己嫡妹白玉娥又如何如何，一点小小伤口都要吵嚷的全府皆知。

这一对比真真是可怜极了，不免心生恻隐。

心里这般想着，反应过来时已将小丫头从清儿怀里接过，稳当当抱着朝周氏院落阔步走去，徒留身后一派傻了眼的仆从。

清儿扭头哼了一声，心里感叹三公子果真是纯善极了，对自己庶妹都这般好。

“兄长面前，无需逞强”有些薄怒，不明白都这般了为何她要忍着，为何不像娥儿一般，语气淡淡不复温润。

白玉妩轻呼一声已是落在三哥哥怀里，轻轻点头嗯了声。

刚进了院周氏就迎了上来，瞧见三哥儿怀里抱着的人，往下看去，入目满地的水迹，一联想哪还能不明白，登时泫然欲泣。

强稳住心神“有劳三哥儿跑一趟！且将妩儿放下吧”说着就要同清儿去接。

白衿闻眸子扫过一圈，这院里连个子仆都无，叫人知道了，我候府竟如此寒酸？眼前姨娘平日里也是后院打发时日，能有什么力气？心下有了思量“周姨娘不必客气，二妹妹也是我的妹子，姨娘力气微薄，我来便好”说罢径直走了进去，入里间将怀中人轻放于榻上。

迈去外厅“二妹妹落了水，在那池塘里不知泡了多久，容后我会寻了大夫来瞧，姨娘可先将热汤喂下，驱驱寒气”说着走着，本一只脚都快迈出房门，听得里间不好受的咳嗽，又回身折返回去。

“你且安心养着，此事…我自会禀明爹爹，课业繁多，我若闲暇自来瞧你。”抬手本想揉揉发顶又觉不妥，转而轻拍人肩。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这才快步离去。

周氏亲送了三公子离去，公子前脚走，后脚就来了大夫，是以，便是开头那幕。

大夫诊脉时，前世一幕幕如走马灯放映，自己仿佛倒像个置身事外的人了，仍觉虚幻至极。掐了自己藕臂一把，才真正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梦。

可这事儿和前世大不同，前世自己落了水，并不是三哥哥所救，而是清儿寻了长枝探入水中让我牢牢抓住我才得以捡回了一条命。

可重活一世，怎的变了？

方才三哥哥字字句句落在心上，我知他心思细密，乃是有意安抚我。几番话便送了大夫来瞧，还要将此事告知我那个便宜爹。

眼眸流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的命运，在我自己手里！

“妩儿？妩儿你想些什么呢？”周氏唤了几声不见回应，免不得提高了些音量。

看着前世因自己被逼自刎的姨娘，白玉妩强撑起身，紧紧抱着周氏，泪无关隘的往外淌，很快染湿了周氏肩头。

“姨娘，妩儿好想你”妩儿真的，好想，好想你。

周氏不知自己女儿心中所想，前世所历，只当她是落水受了惊吓，身上难受，于是顺着脊背轻拍。

“诶，姨娘在呢，在呢，妩儿不怕”温声软语传入耳道。

怀里抱着的，是安然无恙的姨娘。

白玉妩的心也渐渐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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