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共犯

时间太久远了，久到迟晏都要忘记贫民窟里腐烂到了骨子里的脏水味，久到那些冰冷刺骨的过去，全部都模糊成了刺骨的疼痛。

其实都快忘了具体的细节，只是疼而已，就像是尖刀从胸口由内而外的刺出来。

撕裂心脏的疼。

其实和狗抢食的时候都不算是最糟的，毕竟还有食物可抢。

最绝望的时候是倒在垃圾堆旁的雨水里，连能吃的垃圾都没有了，只能闭上眼睛等待死亡和腐烂的到来。

比死还要痛苦的饥饿，混淆着腐臭肮脏的气味，一点一点的折磨着躯体和灵魂。

迟晏曾清晰的感受过，那种浓烈到任何一秒，都无法忽视的整个五脏六腑都被揉成一团着下坠的痛苦。

迟晏就是在那种时候被孤儿院的人带走的。

在腐朽和痛苦之中沉沦的快要死掉的时候，来到了另一个地狱。

但那样的地狱里，却有着他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的……救赎。

贫民窟的出身的迟晏习惯了争抢他所能得到的一切，即使是勉强能吃的垃圾，或者是各种各样的动物尸体。

所以无论是孤儿院的迟医生还是暗夜组织首领都并不理解，为什么那个小omega愿意给他全部。

自由，尊严，极致的妥协，无底线的包容，甚至是灵魂深处对痛苦和死亡的敬畏。

……

“迟医生，很高兴遇见你。”

“迟医生要教我医术吗?那我就有老师了。”

“我知道老师很害怕失去，但请记住，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保护老师的。”

“老师总是一副快要坏掉的样子，但是没关系的，我会一直保护老师的。”

“老师一直都知道，不会有未来的，对吗。”

“老师也看过自己的朋友被活生生的挖去内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首领大人，如果满意这份投名状的话，请让我加入暗夜组织吧。”

“我说过了，我会成为您最锋利的剑。”

“或者您不喜欢这个比喻的话，将我称为您的走狗也无所谓，从我进入暗夜组织开始，就已经做好了献祭生命的打算了。”

“您其实是想要打破我的，对吗?”

“迟晏，我们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希望大人永远都不要后悔。”

“可是您自己选择的遗忘，然后再对着腐烂的玫瑰花踩上两脚，最后却天真的希望一切如初吗?”

“而我对您的感情，其实真要说也没有那么复杂，无非是从互相陪伴到互相利用罢了，又有什么差别呢?”

“无论你记不记得，你的执念和喜欢永远都得不到回复，我甚至连正视你的感情都不愿意。”

“无论是当初医生和女孩子的互相陪伴，还是暗夜组织的首领和底层成员，您都不应该会生出爱意吧。”

“无非是年少的一段过往罢了，大人这样聪明的人，总是会看的透的。”

“有时候执念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呢，首领大人的执念，真的只是顾梨吗?”

……

当子弹穿透肩部的时候，剧烈疼痛中的回忆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闪烁。

他想起来了在贫民窟里绝望的过去，想起来了刚刚来到孤儿院时对未来的希望，想起了那个非常喜欢往自己嘴里塞好吃的的可爱孩子，想起了孤儿院里教他医术的老先生，想起了逃离孤儿院的那天如人间炼狱般的场景，想起来他作为组织首领杀害的早已模糊了面容的每一个人。

以及他曾经在同一个位置，对顾梨开的两枪。

那时候他终于明白，顾梨只是他在黑暗中所经历所渴望留下的所有美好的，仅剩而已。

只是在自身都只是一个残次品的前提下，从始至终，都想要修好快要坏掉或者已经坏掉的他的，omega而已。

其实迟晏知道，她一直都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想起那段过去。

其实迟晏真的很想告诉那个永远躲在黑暗里，不敢面对任何人对她的任何感情的胆小鬼，他真的很喜欢她，在孤儿院就喜欢上了。

恨不得等她长大就把她娶回家才好。

那个omega那么聪明，就算是自己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可她似乎一直都把废除奴隶制，拯救其他的奴隶视为精神寄托一般……

或许，最渴望最期盼得到拯救的，是那个omega自己吧。

帝国的公爵大人是那位帝国的主人以养蛊的方式厮杀角斗出来的胜者，这几乎是帝国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可即使太多人在心里暗骂一句走狗，也无法否认这些人心里对于他滔天权势的嫉妒。

迟晏用锁链把自己勒的差点窒息后，是他在被关入公爵府地牢后首次见到那位。

可能公爵也知道从这位暗夜组织首领嘴里撬出什么机密很难，而且傅薄言又明说了要留人，所以这几天也没派人审问他，现在估计是准备亲自来审。

这时候迟晏倒是发现公爵的审讯室和初落的很像，像是会议室，中间还有类似于谈判时的桌子，基本看不见什么刑具，限制犯人活动的手段倒是很多。

不同的是初落审讯时从不锁门，公爵的审讯室却只有他一人有钥匙。

“很荣幸见到你，迟晏先生。”

公爵依旧是初次见面时那副笑面虎的模样，还多了些让迟晏恶心的礼貌。

“听说暗夜组织的首领大人可谓是年少成名的天才人物，通过暗杀前任首领的方式成为暗夜组织最年轻的首领大人，不仅精通医术，审讯术，还能研制催眠和致幻的药物，于无形中置人于死地。现在能够见到本尊，真是荣幸。”

迟晏只是嘲讽的笑，似是对公爵的虚伪十分厌恶。

收敛了些厌恶的情绪，迟晏用平日里那股子恶劣且揶揄的语气道，“哪里比得上以深情闻名整个帝国的公爵大人，您很爱那位小姐吧，可她还是因为您死了。”

“您说，公爵府里面闹鬼的传闻，婴儿和女人的啼哭，还有公爵夫人曾经最信任的女管事的死亡，是否真的源于她对您的恨呢?”

“您这样一副怒气冲冲的神色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还怀疑是我做的吗?公爵府的防御机制高成那样，我一个本人都不在公爵府的人要是真做的到，还是会把心力放在刺杀您上面吧。”

就在公爵已经快要克制不住杀心的时候，下属的敲门打断了他的思绪，“公爵大人，王子殿下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有要事商议。”

公爵重新回来的时候，迟晏倒是没再说话刺激他，他只是悠悠闲闲的靠在椅背上，黑色长发披散，额间几绺刘海修饰着那张比他身边很多美人都要好看的脸，那双红宝石般瑰丽的眸子额外深邃漂亮，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亮。

“你用了催眠的药?”

迟晏微微仰头看他，一脸不解道，“公爵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我去接电话的路上，暗中的守卫全部不见，王子殿下更是只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根本不像他本人。进来这里之后，我在房间里隐藏的细节也全部不见，只是普通房间的样子。”

公爵转身想用钥匙去开门，如他所料，根本开不开。

迟晏只是坐着，不知道是不欲解释还是不欲表演了，一副悠悠闲闲置身事外的样子。

公爵却是有些慌了，这个房间只有他一个人有钥匙，如果一直陷在意识的催眠里，现实中昏迷的身体一定会因为缺水而死。

虽然面前的人就算是身体耐受度比他更高暂时死不了，也走不出满是守卫的地牢，但万一这个疯子就是存了和他同归于尽的想法呢?

之前对于小姐的回忆已经混淆了他的判断力，现在又陷于对死亡的恐惧之中，公爵几乎是慌张的想了很久才想到了办法。

如果是催眠的话，只要杀了幻境的自己，意识就能够走出去。

公爵用随时携带的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下，果然，并没有痛觉。

他终于心一狠用匕首划向了脖颈处，意识涣散的最后，他看到了迟晏的眼神，那双如红宝石般瑰丽的眸子，闪烁着那种高高在上的悲悯神色。

他赌错了。

迟晏掏出尸体身上的钥匙，挖出门锁处堵塞的头发丝再开门的时候，初落正站在门口的黑暗处等他。

那双灰蓝色的眸子慢慢看向他，清浅忧郁的颜色，就像是雾下温和的天空。

迟晏十分恶劣的用刚沾过鲜血的手环抱住omega，凑在那人耳边道，“阿梨就这么信得过傅薄言，不怕他帮我们解决完那位皇帝陛下的走狗之后，再把我们也杀了吗?”

初落好像真的很少拒绝他，她没推开他，只是淡淡道，“我们对他还有用，暂时不会。”

迟晏抱的更紧，还恶劣的去咬她脖颈处的肉，“那阿梨和我回去吧，反正那个讨厌的小王子也还在军部历练，阿梨在我身边呆一会好不好?”

初落没动，只是冷冰冰的问他，“如果我不同意的话，首领大人又要惩罚我了吗?”

迟晏装作一副受伤的样子看她，“阿梨不相信我吗?我真的不会再打你了，而且阿梨之前不是说过要永远保护我吗?现在连和我再一起都不愿意了吗?我都愿意为阿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阿梨真是薄情，不仅对我这样，对那位公爵小姐也是，不仅弄了那么多疑似闹鬼的事情，还把人家在乎的女管事给杀了，虽然这样我很开心，但阿梨真的好难追啊。”

并没有回应迟晏神经质的表演，初落只是淡淡道，“人不是我杀的，是傅薄言派的人。”

“为了解决这个明面上投靠他却一直都只忠于那位皇帝的人，他倒是真的谨慎。不仅大肆宣传和夸大我催眠和致幻的能力，一直想办法在公爵面前洗脑，地牢的守卫也一个都看不见了，还搞到了能让人暂时感受不到痛觉的气态药物。”

“不过阿梨不还是看着她死了吗?”

意料之中得不到回应，迟晏继续说起了别的事情，“不过那位公爵终于是死了，还是死在先入为主和太过自以为是上，不过也是，毕竟上位者当久了，总是会以为自己能够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吧。虽然就算他不上当我也有其他的计划，不过就这样让他死在自己手里的感觉确实很好。”

“这些年做那位陛下的走狗，杀了那么多的奴隶和平民，还有反抗暴政与专权的人，可谓做足了坏事。他死了的话，暗夜组织推翻奴隶制的目标也算是有了一个很大的成功。”

那双瑰丽清澈如红宝石般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了些明亮的光，迟晏似乎是很开心道，“作为奖励的话，阿梨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初落有些不明白，他竟然只有纯粹的开心的情绪。毕竟这个计划，虽然初落算中了公爵为了利益最大化非必要不会轻易杀死迟晏，但这毕竟有赌的成分在，如果公爵放弃从迟晏身上审讯出情报直接杀死他的话，虽然初落会选择亲自动手让计划成功，迟晏却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迟晏这样的聪明人，却心甘情愿做她的旗子，而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看着他们厮杀就够了。

明明不是奴隶，只不过是在孤儿院利用他们之间的情谊做了一些潜移默化的事情罢了，迟晏却连失忆都能以暗夜组织首领的身份进行着推翻奴隶制的努力。

她有些淡漠的想，他确实是一枚优秀的旗子。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依旧那么冷漠，初落看向他，十分平静的叙述道，“首领大人还记得我在孤儿院的计划吗?我通过假死逃出来用收集的证据找到帝都的警察局，以此来为你们争取逃脱的机会。”

提到孤儿院迟晏有些难受，他愣愣的问她，“记得，怎么了嘛?”

“我那时候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帮助我的贵族，是他帮助我和警察交涉，甚至还给了我一笔帮助孩子们的资金。”

“那位贵族，就是公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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