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月出

说出这句话我反而长吁了一口气。

看不清他的神色，然王上并没有如我担忧的那样勃然大怒把我从他怀中推出去。

这两个字恍若太过遥远。他的语气轻微而安静，像是飘忽不定相隔万里的渺渺云层：

“曾经也有一位挚友叫我阿政，数年未见，不知他现今如何。”

此刻我没想到，王上一句轻描淡写的过去，其中涉及之人也是位知名人物。

他的眼神带着丝丝诱惑，如点漾清波惹霞光驻足流连：“亲唤孤名，王后可是要做孤身边最为亲密之人？”

这话说得我心如鼓擂。

楚昭，别怂。敢说就敢当，横竖最差一梗脖子的事。

于是我便胆子再大一点，凑到他眼跟前，濯濯而笑：“此话不假，王上既然名政，乃平定天下局势的定音，那我要做就做钟磬之乐里同一面钟的双音。”

“那王后得作出表示。”

明知他在说什么，我红着脸伸直了脖子，抱着王上的脸就亲了上去。

我的呼吸微微颤抖着，和他的吐出的气息融合在一处。初始王上任由我亲吻，只配合地搂住了我的腰。但随后，他的手指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反复抚摸着我的背，就如一阵细密轻柔的山岚时不时地撩拨心尖。

我跌坐在他怀中。

原本计划的是我在轻薄完后贴近王上耳边大声唤他，被王上这么一扰乱，我声如蚊呐。王上明显不打算让我敷衍过去，他的拇指食指交叠勾住我的下巴。

“孤未听见，王后唤大声些。”

我亟需一些场外求助。

那杯迟迟不愿饮尽的酒在此刻终于成了我的目标。

“王上轻些。”

趁着他意识愣忡之际，我反手举起案上酒杯，抵着他的手背一饮而尽。我顿时感觉酒气盖过了心慌，就是没想到，

这酒的后劲怎么可能这么足！

喝了就醉，看样子酒……不是个好东西。

一股子眩晕迷瞪盈散入了意识里。我将酒杯掷开，挣脱王上的束缚主动再度扑了上去，借着酒劲亲在了他的喉结上。

我的睫毛似羽翼般轻轻扑动，拂在他的下巴上。

王上的指尖蓦地滞住，我温温柔笑，在亲吻中唤他：“阿政。”

一只手拉过我。王上化被动为主动，用力将我按在他胸膛前，压下一个浓烈的深吻。我所能感受到的尽是他未曾掩盖的予我的炙热情意。

酒醉加持下我的思维越加混沌，话语也越发模糊，但在我们二人耳中是那般清晰。我只一遍又一遍亲唤他的名：“阿政……”

至王上终于松开我，我又重新倚靠在他怀里。

看着他怎样都欣喜。

眼前这个人，是我的夫君啊。

王上还是迷恋于一遍又一遍摩挲着我的背部，他缓缓开口：“孤问王后一件事。”

我晕晕乎乎点头。

“那你的，王后最喜欢诗中哪一篇？”

没想明白他话中的那处停顿是为什么，但他察觉到了我的三心二意，在我耳边轻轻吹着气。我只觉得他声音格外诱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王后喜欢蒹葭吗？”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喜欢。”

觉得情绪展现得不到位，我又轻轻补充一句：“阿政喜欢的我都喜欢。”

“那王后，喜不喜欢这首？”他抚摸着我的腰。

“哪首？”

“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完了。

脑中这两个字蓦然炸开。

王上一字一句在我耳边念完这首《桑中》，但我只记住了那句“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我原是读过的，本可以心无旁骛地接收王上的表意，但此刻喝了酒，邪念占据了上风。我在他怀里转头瞪他：“谁要你乎上宫！那王上你自去和神女相会罢！”

他倒也不恼，瞧我片刻即冁然而笑：“看样子王后不是很喜欢？”

我咬牙叉腰：“嗯，我最喜欢的是月出！王上也要念给我听。”

“王后会跳舞吗？”

这话他刚刚就问过我，我清醒之时还比划着做了一个动作表示自己跳得难看。但此刻喝醉之后，我的胆子比天还大。

我站起来，谢绝了他要扶我的手，眯着眼睛看他。

这人，怎么，一直诓我要我跳舞？我哪会跳舞呀！嘿嘿！

有什么不敢的！

我仰着下巴轻哼一声：“楚国祭典的舞我跳过，就是跳的不太好。阿政如果唱月出……我就跳。”

仅存的一点理智被我莫名其妙生出的狂妄驱赶得干干净净。

我踮起脚，按照自己记忆中的动作凌然而舞。乘着酒意，踏着一汪窗外而入的积水空明，我的动作摇晃但还勉强算作轻盈。

一道悠扬的歌声伴着我的舞步响了起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是我最爱的《月出》。

我回身同他翩然而视。

第一次知道《月出》是因为苏子的《赤壁赋》，后来亲读这首明月之诗，即惊艳了我的岁月。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余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初见王上，是在我远涉而来的新婚之日，哪怕只是礼节性的敬重，我依旧记得那句“相居相伴，相知相携”。

彼时见君，惊晃余年。

我轻轻倚着曲调飘入王上怀中，依旧被他抱住。但这次我待他不备，拉着王上一同跳了起来。

遥端月色，他的眼中竟只有我。

一舞已毕。

王上望我半晌，薄唇轻启：“王后的舞着实一般。”

我作势就要甩开他。不料下一秒王上展出笑意，面容如玉，那双眼睛才是汇聚了天底下最动人心魄的光芒：

“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视。”

他借用了《神女赋》中的一句，然后执起我的双手：“孤是与神女相会不错，”

“但这神女便是王后。”

我大窘，一时无地自容。恰好刚刚做了个假神仙有点飘飘欲仙不知所以然，便借着这个由头背过身干呕几下。

可就喝了一杯酒，我定然只得吐了个寂寞。

顺着我的背，王上却是捉弄心频发：“如果王后此刻的呕吐不是在酒醉后发作，孤必然还要千倍万倍欣喜。”

我再装不下去，抬头看他，殊不知经由刚才的动作我的眉眼此刻在他看来更是明艳。

王上无奈轻笑，轻揽住我：“王后这次有些微醺。”

“因为我没怎么喝过酒，就是有些上头……”

以及脸红。

这个时候的酒是真的没什么度数啊，我到底是为什么轻轻松松就喝醉了？

心里被他捉弄没得面子，我嘴上也忘了把关：“其实我没醉呢！没想到吧王上我是故意装醉套王上你的话的！”

上前反客为主，我捏着他的衣领：“我要套你的话嘿嘿！阿政，你如实招来！”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看着他微微蹙眉还是道：“王后问便是。”

在他隐形的纵容下，今晚最大胆的话诞生了。

“我是你的王后，还未见到你时就已倾心于你。阿政，你心悦我否？”

后面的事情酒醒后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他在听到我的表白后，不知为何，紧蹙的眉间骤然舒缓开了，王上轻轻俯身吻着我的额头。

我好像记得他说了是，也可能并没有用言语回答。

舒窈皎兮，眉目沉星。

“偶尔与王后酒后长谈，甚好。”

我哪敢再听到“酒”这个字，早就要对这个工作狂说的话结合此情此景升级脱口而出：

“阿政，你今夜不要再喝酒了，纵酒伤肝，纵……”

底下那句本该更大胆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低下头一次又一次堵住了我喋喋不休的嘴。在我满打满算拉扯又投怀送抱几次后，他不再愿意给我以逃脱的可乘之机。

“王后既然没醉，孤……”

我头脑发热，他眉眼落着笑意置于我心底：

“王后，你这般唤孤，孤很欢喜。”

（未完待续）

（月出皎兮，朋友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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