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漾·上

于时景明，呢风漾过和煦芳菲，渐荡涤开柔岚方初。

来年开春，去岁那件事总算是得以顺利解决。我继续提着食盒，缓步于朝乾殿外的回廊之中。

“王上。”

他正在批阅奏章，见我进入殿内手中动作并非有丝毫迟疑，待我至面前，才从容不迫地停下来：“王后来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将手中碗呈上。同时我的眼神真挚无比，令人难以拒绝：“王上定要尝一尝我新炖的春笋羹，完全没有放其他食材，同鹿肉鲍鱼笋白羹比又是另一番风味。”

王上先也不看这碗羹汤，只是抬起一对深沉的眸子仔细注视着我。我面色稍绯地咳嗽两声，他似是恍然回过神般将碗接过去。

“这水取的是南山中春来冰雪消融的泉水，自是上佳。王上可觉还行？”

“甚好。”

王上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春笋清鲜，似尝尽自然之气，而如沐甘霖。”

他将碗中笋羹一饮而尽，随后握住我的手，语气温和：“更重要的是，这段时间辛苦王后日日亲做羹汤吃食，王后的厨艺也越发精进了。”

我眨眨眼：“王上谬赞了，只不过这春笋羹我倒是偷了些懒。”

“哦？”

他显露的探究意味愈浓，我觉得兴许效果差不多了，就继续解释道：“毕竟和茶不同，茶冲泡的时间越久其味越苦涩。而笋汤只需要将春笋焯后倒入泉水中，时间则没有这般苛刻。”

“所以说，有时候最朴素的方式反而收效更深。”

我还能有什么心思呢？不过是借着送吃的给予一些暗示罢了。

王上却是看出来了，但是他也不恼怒，不知为何沉思片刻后回予一笑。

像是去岁经冬的冰霜一遇清冽的梅花，倏然消融了。

“王后此法合孤意。”

“赵高，”他让赵高进来，嘱咐两句，“传孤旨意，令相邦牢记，上巳当日的祭祀一切从简，与民同乐。”

等待赵高退下，我也达到了目的，准备功成身退。王上不过抬手，便轻易将我拦住，唇齿微张：“王后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见孤一面便只是送笋羹？”

被他直愣愣地审视着，我拿出先前的勇气抬头对视，点头微笑：“王上喜欢就好，妾身就先回去不打扰王上处理政务了。”

“且慢。”

檐外的雨燕在流云之上轻巧划过，留下一道瞬入春意的幻影。他极为轻松地拽住我的宫绦，大拇指似柳叶风拂般在我的腰间摩挲。

“已经打扰了，王后不妨留下来先和孤说说你要紧的事情。”

我简直是没一点脾气了。

算是发现了，王上每次志在必得的时候就喜欢抱我的腰！

他是真喜欢！

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我只能够坐下把我心里话交出来。

“王上其实都知道我是来干嘛的了，竟不责备我吗？”

“责备什么？”我微微一愣，王上已经在我身边换了个更加舒适随意的姿势，显得他更加矜傲。

“孤本就有这样的想法，王后恰好贴心地将孤心仪的食材制成，孤为何不用呢？”

有道理。

我就是本着哪怕被王上发现了，他也不会小气得连我也一同厌弃了，才如此胆大妄为的。

“王后这法子倒是类似寓言，觉来同这笋羹一般颇有些意思。”

“那不至于，我这种蹩脚寓言只是说着玩罢了。说起来，王上都主动把话头递出了，我倒真有一我们自己的要紧事要报与王上。”

他被我这话逗笑，恍如春风沉醉荡漾开来：“王后的体己话都可以说出来。”

“王上上巳那日有什么安排吗？除了祭礼。”

这个时候的上巳节还没有定在三月三这一日，更不用说是历法和别国皆不同的秦国了。而我所认知的三月三又有不同。在我的家乡，家家户户都会一道荠菜煮鸡蛋，不仅有药用的功效，同时也是接近春天祈愿福气的风俗。

但是有一点是一脉相承的，即在当天，人们会结伴到水边沐浴来袚禊祈福。在民间，上巳是男女约会的节日。

《论语》中记载的那句“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让我对于这个时代的上巳活动神往已久。同时也被如此向往期盼海晏河清的精神所感染……

“王后呢？孤还未有打算。”王上的反问将我从层层叠叠的思绪中拉回来。

“那王上，我来邀请王上怎么样？”我攀着他的手，充满期待地看他，“我们也相约游春，然后还可以植枰树，兴许秋来之际我们再去，便是澄黄纷飞。”

这话我是有私心的。

之前去终南山下旅游时，见到了寺庙中那株著名的有一千四百多年生命种于初唐的银杏。如今斯人已去，但它依旧生长得极好，每到秋日便是金叶翩跹烂漫，纷纷扬扬落满了庭院。

银杏，雌雄异株，雄树开花，雌树结果。后来这棵银杏树成为了唐太宗和长孙皇后爱情的见证。而我一直很羡慕这份不渝的感情，在见过之后也就将银杏看作祈福地久天长的美好寄托。

“王后为何突然想起这个？”

“孤心底有一个疑问，如果王后可以解答出来那孤就考虑考虑。”

看把王上给傲娇的！

不过他只要不问那些我不能说的和我也不知道的人类未解之谜，我应该是不至于交白卷的吧？

“刚刚王后提到茶，孤发觉王后的饮茶烹茶方式似有不同，倒有些蜀茶法的意思。”

我一贯酷爱饮茶，他这个问题我自然知道如何回答。

可是我反而回答不上来了。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风俗习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我怎么可能回答！

暴露了！

顾不上方才还邀请约会的殷殷期盼，眼下只能先行解决燃眉之急。我还没意识到王上眼中的运筹帷幄，立时起身撤退。

王上没有拦我，我生怕他扣下我的工具，抱着食盒就要利落地退出殿去。

然而我才刚刚动身，王上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王后，你仍有事情瞒着孤。”

我尴尬一笑：“哪有。”

有，有的。

还不少。

王上在我背后轻笑，决定放过我：“无妨，上巳相约孤应允了。”

“孤言出必行，王后莫要爽约。”

（未完待续）

（下章掉马甲，周二或者周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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