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先生要不要被狼吃掉

当东郭先生独自一人，牵着一头驴，驴背上装着一袋子书，在路上走着的时候，他遇到了一只狼。这只狼正在玩命奔跑，它见到东郭先生，便停了下来。“救我！”狼对他哀号道，“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后面有人要杀我！”

“可你是一只狼啊！你可能很坏吧？”东郭先生说。

“狼怎么了？”狼说，“狼是人类的朋友啊！”

东郭先生露出不能相信的表情，狼赶紧说：“也许别的狼不是人类的朋友，但我这只狼跟它们不一样，我是你的朋友！”

东郭先生说：“你知道的，狼先生，我是墨子他老人家的学生。墨子说，我们要兼爱。我想你还不明白兼爱的含义吧？兼爱的意思就是，人应当爱万物，不要把万物之间的差别看得那么重。你虽然是一只狼，我想你也是万物当中的一分子……”

狼等不及听完他的长篇大论，便赶紧说：“是的！是的！您既然爱我，就帮帮我吧！”

东郭先生叹口气说：“我知道你是一只狼，你可能很坏，但因为我是墨子的学生，在学过墨子他老人家关于兼爱的哲学之后，我认为我可能要帮你一下。”

东郭先生慢吞吞地打开了他的图书口袋，把书都倒在了地上，让狼钻到里面去，然后把狼放在驴背上，就像以前把一袋书放在驴背上一样。他刚布置好，后面追杀狼的人就到了。这是一支出猎的队伍，为首的是一名大官，他的名字叫作赵简子，也就是赵鞅。他是一位非常聪明的人，站在东郭先生面前问他：“狼在哪里？是不是你把狼藏起来了？”

东郭先生说：“为什么是我呢？”

赵简子说：“因为狼到这里就消失了，而你是一位读书人，你也许会同情狼。我要告诉你，这是很傻的。”

东郭先生说：“尊敬的赵先生，请您看一下，您所站立的这个地方有两条分岔的道路，再往前走呢，每一条分岔的道路还会分出来两条以上。狼有可能从任何一条小路遁逃，而您只要有足够的人，让每一条小路上都有人追赶，那么狼一定会无处藏身的。您快些去追吧！”

赵简子说：“你说得有道理。但是请你记住，永远不要同情狼，它不可能是你的朋友！”

当赵简子的队伍消失了之后，东郭先生擦了擦头上的汗，把袋子从驴背上拿下来，解开了口，让狼爬了出来。

“狼先生，”东郭先生说，“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现在追你的人已经走很远了。而且我为了你，在赵简子先生面前扮演了不诚实的人。现在，请你珍重吧，我们要分别了。”

“您说得对，东郭先生。”狼说，“不过，因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真的舍不得跟您分别呢！”

东郭先生拱了拱手说：“走吧！走吧！”

但是狼猛然向他扑过来。东郭先生大吃一惊，急忙躲闪。狼扑了个空，但是它转过头又扑来。

“你要干什么？”东郭先生躲到了驴的另一面，气喘吁吁地说。

“我是您的朋友，刚才您也说了，您爱我！非常非常爱我！既然如此，那么我们还是不要分别了。我把您吃到我肚子里，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什么？那样可不行！”东郭先生说，“我只是秉持了我的老师墨子‘兼爱’的思想，把您当成万物当中的一员去爱您而已。您对我来说并不特别……”

“可是您对我来说很特别！”狼笑着说，“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类爱过我。狼，是人类的敌人。可是您却爱我。我真的不能就这样离开。您亲自把您这样一块好肉送到了我的面前，还保全了我的性命，好让我能够吃掉您这块好肉，我怎么舍得辜负您的这番美意呢？”

东郭先生这个时候想起了刚才赵简子的话，赵简子对他说，同情狼是很傻的。东郭先生感到万分后悔，他大声说：“请不要吃掉我！我是一个人，不是一块肉！”

狼哈哈大笑，说：“对于狼而言，所有的人都只是一块肉而已。只不过您这块肉会自己送上门来。”

东郭先生说：“可是我刚救了你！”

他们俩绕着驴你追我赶了很久，互相喊来喊去，把嗓子都快喊坏了。这时候旁边的老杏树叹息着发出了声音：“别吵了，别吵了！吵得我头都痛了。我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东郭先生说：“是啊，老杏先生，我刚刚救了狼，它就要吃我，可真是太不讲理了！”

老杏树说：“你快让它吃了吧！要不然，它刚才就在挨饿，又跑了这么久，会更饿的，它会饿得不舒服。你难道是这样残忍自私的一个人，狠心地要让它饿死吗？”

东郭先生说：“您刚才说什么？您说我残忍自私？”

老杏树叹息着说：“我每年都结很多杏子，所有的杏子都给我的主人吃。做人就应当这个样子，千万不要吝惜自己，当别人想要吃你的时候，你就要给他们吃啊！”

东郭先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狼哈哈大笑，说：“来吧，来吧！别这么自私！”

东郭先生两条腿发抖地骑上了他的驴，“快跑！”他对他的驴说。他的驴便跑了起来，狼在后面追赶。一头老牛趴在道路上，挡住了他们。

“闪开！”东郭先生说。

夕阳下的老牛慢吞吞地说：“怎么了？”

“请您往旁边让一让，牛先生。”东郭先生说，“一只狼在追我。它要吃掉我。”

老牛抬眼看了看他：“您这样瘦，看上去也没有多少营养，这头狼竟然想吃您，真是要恭喜您了！”

东郭先生说：“什么？”

老牛说：“这头狼本来可以吃更胖更嫩的人，比如说刚才走过去的那个胖孩子。可它竟然只是要吃您，看来这头狼真的很喜欢您，看不出来您竟然有这样的魅力！失敬了。”

这时候狼已经追到了面前，并且听到了老牛的话。狼对老牛抱怨道：“我这样抬举他，非吃他不可，对别的更好的猎物视而不见，可他竟然逃跑，不让我吃掉，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东郭先生嗫嚅地说：“刚才赵简子先生在追赶这匹狼，要杀了它，是我把它放在我的口袋里，救了它。可是它现在要吃我！我明明有恩于它……”

“您在说什么呀？”老牛说，“实话跟您说吧，明天下午我的主人就打算把我的皮剥了，做成一锅牛肉汤。在此之前呢，我每年都为他犁地，他全家的衣食都受恩于我。可是现在他不想让我犁地，他想让我变成一锅牛肉汤了，难道我竟然能够不同意吗？别忘了，我可是他的牛……”

老牛一边说着，一边悠闲地走远了。

狼对东郭先生说：“现在您已经非常清楚您错在什么地方。您虽然是墨子他老人家的学生，却一点也不具备高尚的情操。您自私自利，斤斤计较，不识抬举，妄自尊大。幸亏今天我们遇到了两位年高有德的老者，从它们口中说出来的，句句都是智慧之言。就算你信不过我说的话，难道像老杏和老牛这样的好人，你也信不过吗？公道自在人心！不要再逃避了！请你立即正视你的命运，就是被我吃掉，您还不愿意吗？您如果现在改正您的态度，还来得及……”

狼的长篇大论还没有说完，从他们身后的小路上跑过来了一位士兵。“这不是那只狼吗？”士兵说，“我们终于找到它了！”

狼浑身的毛立刻一凛，转身想要逃走，可是东郭先生已经举起他的书口袋向狼砸去。紧接着，士兵的箭穿透了它的后心。

“终于射到这只狼了！”士兵兴高采烈地说，“有一位先生告诉我们赵简子大人，说是只要每一条小路上都有人追赶，迟早会找到这匹狼的！看来他是对的！先生！您刚才帮了我，让我赢得了射狼比赛，您要不要跟我一起，到赵简子大人那里去领赏？”

“不用了。”东郭先生苦笑着说，“幸亏您来得及时，要是再晚一步，这匹狼就会说服我被它吃掉了。”

出自／〔明〕马中锡《东田文集·中山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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