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雪道:“是啊,他也是参与者之一,要皇上不动声色的忍了他,哪有这么容易?现在只是驱逐出宫,足显皇上对他这个儿子,仍然念着几分父子之情。换做旁人,纵不能株连九族,本人也决计难逃一死。”李亦杰喃喃自语:“怪不得突然提出加入武林盟……怪不得说自己永远不用再回宫……怪不得说皇上不可能再原谅他……原来,原来这就是真相……原来如此……”
南宫雪道:“他的母亲是如此,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也难怪他会有篡权夺位之心,这也怪他不得。我看他……也怪可怜的。孤身一人流落在外,无处可去,难得他有意悔过,不如,咱们就收留了他吧,你说呢?”
抬起手想摸摸玄霜的头,却被他一手挥开。紧接着向旁跳开一步,叫道:“我不用你同情!哼,哪个还要你可怜了?说什么收留……你以为我是路边上捡来的流浪猫狗?我提出加入武林盟,那……那是看得起你们。就算你不肯,我一个被废黜的阿哥,自己在江湖上混日子,也不会养不活自己!南宫大姊,你少假惺惺的了,不就是怕我再走上邪路么?你倒是说给我听听,走正道有半点好处没有?吃亏的永远是老好人!他上官耀华……完全是卖友求荣,竟然也当真给他赚到了!我呢?皇阿玛……不,皇上,他是怎么对我的?”
李亦杰怒道:“够了,住口!你以为自己很有理由,能够作天作地,让所有人都来同情你,可怜你,陪着你一起谴责皇上,是不是?他不单是你的父亲,同时也是一位帝王,你怎能如此……你这一次的行为,你想过会有多伤他的心没有?”
玄霜叫道:“却又怎地?算来从古至今,逼父皇退位的皇子难道还少么?难道就仅有我一个不肖子孙?好啊,我活该千刀万剐,怎么还不见天上降下一道雷来劈死我?是老天瞎眼了?无论如何,本应属于我的东西,我就一定要拿回来!我并不贪心啊!只要自己该得的那一份而已。不单单是太子之位……那龙椅,我要定了!总有一天,我都要得到手!皇上要是敢另立太子,就是替他那个儿子修建坟墓!别怪我事前没把话讲清楚!”
李亦杰道:“如此偏激的个性,加上这种行事作风……简直就是七煞魔头的翻版!果然是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玄霜冷笑道:“哦?别忘了我六岁以前,可全都是你在指导我练功,怎地倒没将我教成你这般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只会在这里骂我,当初……对她……你敢指名道姓的骂她么?骂她背叛丈夫,私通外敌,图谋不轨,天理难容?就因为你爱着她,所以在你眼里,她一切的卑鄙无耻都成了高尚美德是不是?真要令我怀疑,你的眼睛是怎么生的?你当初不能阻止她,事后再来放马后炮,管什么用?你比上官耀华更没种,人家最起码背叛得坦坦荡荡,人家无耻得问心无愧,天生就是做墙头草做叛徒的料!你呢?你不敢面对她,不敢面对你视作兄弟的皇上,你甚至连现实都不敢面对,所以你逃了,你远远的逃到边关,名义上是代平战乱,不过是为逃避找的借口而已!可怜你这个卑鄙卑微的可怜虫,日日夜夜受着良心折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李亦杰心中猛然一颤,强烈的愧疚、自责排山倒海一般涌上,几乎将他当场淹没。玄霜抱肩冷笑,幸灾乐祸的瞪着他。
南宫雪也觉玄霜一番话确是说得过分,偏偏无懈可击,令她无言可驳。唯一值得一提之处,只有他不该以小辈身份,对长一辈之人过于不敬。但难道就因年龄幼小,便连真话也说不得了?只得转移话题,道:“师兄,如果你想的话,就去吧。”或是自己也觉语焉不详,脸上微微一红,道:“皇上说,沈世韵她是有罪之身,不得迁入祖陵。因此便在荒郊野外,随便找了个僻静地儿葬了,连墓碑上也不得拓写碑文,至今仍是空白一片!可是汤少师时常为她上坟,清理得倒很是干净。如果你也想去看她,为她祭拜,那你尽管去好了,我绝不怪你,也……不会难过。”
李亦杰沉默不语,对这提议显然是动了心,又或是本就打算暗中进行,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而已。但在她面前表示,动身去拜祭旧爱,总是不大妥当。
南宫雪看出他心中矛盾,苦笑道:“师兄,你这个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良心太好,总想照顾得面面俱到,却不知……过分苛求完美,只能使每一面都留有瑕疵。你要去就尽管去吧,不必顾虑我的感受。作为朋友,在她身故后去探望,那,也是应该的,我真的不介意。”
这几句话终于使李亦杰动荡的心思坚定下来,毅然道:“不,我不去了!大战在即,我不能为这些无谓之事分心。如果打败了七煞魔头,我还能有命在,那时,再去给韵儿报喜便了。”南宫雪默默无话,侧转过身,悄悄擦起了眼泪。
玄霜双手交叉,托在脑后,一只脚尖点着地面,来回旋转着,讥嘲道:“哟哟,刚才是谁亲口说,自己不介意,不见怪来着?我还当是哪条地缝里冒出来的圣女,怎么这会儿又哭得跟死了爹妈似的?人家要去,你不高兴;人家不去,你还是不高兴。或是你既想故作高尚,又想引李盟主愧疚?那叫做既当婊子……”
李亦杰低声喝道:“小小年纪,哪个教你学得这般毒舌!少说两句!”轻轻搂着南宫雪,问道:“雪儿,怎么了?”
南宫雪眉眼低垂,看来楚楚可怜,道:“故友新丧,前往拜祭是情理之常,无可厚非。你若是心无挂碍,立即前去,那么沈世韵在你眼里只是普通的朋友。但你却说……祭拜她会令你分心,岂不正说明了,你对她始终不能忘情?”
玄霜咂舌道:“没见过这么小气的女人,连一个死人的醋也要吃。既然如此,你何不同她互换身份?让李盟主去给你上坟祭拜啊!放心,她不会阻拦的。”
李亦杰看到南宫雪如此伤感,心里也觉着不好受,道:“都是我太过三心二意,才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你……对不起。”
南宫雪摇了摇头,又甩了甩头,道:“不,玄霜说得不错,是我太小心眼了。耽误这么久,实在抱歉得很,武林盟的朋友,一定都等急了。”说着挽住李亦杰胳膊,另一只手去拉玄霜。不料玄霜再次将她甩开,冷冷道:“说过了!我不是没生腿,也不是不会走路,更不是病入膏肓!用不着你来扶我!”
三人踏上一条石阶,向着一座殿宇走去。玄霜还是初次前来,处处都觉得新鲜,不似李亦杰二人各怀心思,郁郁不乐。靠近殿门,便有一群弟子迎上前来,唤道:“盟主,您终于回来了,快请进!”又向南宫雪行礼道:“见过盟主夫人。”
这一众弟子都不认得玄霜,盯着他打量半晌,也不见礼。玄霜脾气涌了上来,重重哼了一声,故意将脚步跺得极响,越过众人,先行进殿。
若是有人慕名而来,见到殿中情形,定要失望至极。此处不过是外表气派,使其在武林间不致有失台面,殿中却并无任何精良布置,倒也正合李亦杰朴实无华的性子。大厅宽敞,正中是一张宽大座椅,两旁各立一架彩绘牡丹的屏风。在座椅之下,铺着条长长的红地毯,笔直通到门前。四壁空空,皆无装裱。
此时各地聚集来的江湖豪客济济一堂,见到盟主终于出现,都一窝蜂地拥挤上前。有的询问李亦杰一个月来前往何处,有的向他禀报京城中诸般变故,有的抱怨盟主怎能在紧要关头抛下众人,一走了之。
李亦杰听着耳边嘈杂询问,初时是对这众多问题稍感头痛,待到后来,头痛加剧,由心绪烦闷转为真切的疼痛,所有人声都汇聚成了一片嗡嗡作响,他纵然有心想听,也是分辨不清了。
而依照惯例,盟主返归总舵之时,自须将连日经历向众人简要汇报,提出下一进程的任务、目标等等。但李亦杰一路走来,感到头痛也是不断加剧,简直疼得要炸裂开来,此时只想立即倒头大睡,人事不省,仅是眼前一句句问候已令他难以应对,再也无法承受聚众谈论之时,所面对的种种或关切,或质疑,或鄙弃的目光。
走到座椅前的一刻,竟做了个令所有人大出意料之举:并未转身落座,反而从旁绕开,径自转入屏风后的卧房。留下室内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盟主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玄霜抱肩冷笑,忽地提高声音道:“真是个缩头乌龟,自己躲进房里闭门思过,企望对得起他那点脆弱得可怜的良心,就将我们晾在这里,当傻子一般愚弄?”
他是掺杂在人群中发话,众人不知出于何人之口,却都觉这话说得极是有理,仿佛一瞬间点燃火药引线,登时七嘴八舌的叫喊起来:“是啊!盟主也未免太不负责任了!他要是临阵脱逃,叫我们怎么办?”“就算不成,好歹也得给出一个交待啊!停在半道上,算什么意思了?”“李盟主,出来给大家一个说法啊!否则你叫大伙儿如何信任你?”
南宫雪本是一路随在李亦杰身侧,觉出他的手臂微微颤抖,本想劝他不必勉强,却又不知怎生示意为好。最后李亦杰竟自行回房,虽然令她也有些措手不及,总算稍松了一口气。
此时听得众人纷纷质疑,愈演愈烈,到得最终,竟由初时的怀疑转为尖声谩骂。终于听不下去,快步上前,走到座椅前站定,傲视全场,气魄也不失主人架势,朗声道:“李盟主不是那样没骨气的人。他只是刚从边疆回到京城,过于疲劳。等他恢复些精神,自然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希望各位给他一些时间,要知盟主是人不是神,别催逼得他太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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