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杰道:“不是的,第一,我不会逼人背信弃义。约定是你立的,是否要守,由您自己决定。第二,我知道您同我一样,都是直肠子,如是本身不愿,别人费再多口舌,也难以说动你。第三,则是最根本的探索之心。作为学武之人,谁都希望自己的境界能够更上一层楼,看到威力不凡的阵势,首先就会想着去闯来试试,万一不成,也会想方设法,打听破解之法。相信前辈能够理解那种求知若渴的心情,这就好像……”
想起沈世韵所言“夏庄主偏好机关算术之学”,顺势投其所好,道:“就好像一位好学之士,面对一道复杂的几何题,依着常规思路,难以解决,定会自各种渠道入手,此时如能有人为你提点一二,那时的心情,才是无比的满足。况且,那道题目是引经据典而来,却是由一位对此一窍不通的小孩子拿来考你,你是否更想尽早解出,好在他眼前一争台面?”
夏庄主平常除了谋划夺权,最大的爱好,确是寻几道习题来解,在逐步推理中得到无穷乐趣,奇道:“你怎么知道我……”
想到他既要钓自己这条大鱼,必然要先调查清楚,再来撒下饲料,将疑问咽回肚里,道:“不对,你说的那种人,算不得真正的好学之士。小孩子不过是个引子,是死是活,是智是愚,均与题目本身无关,解题的过程,也不是为了在人前夸耀,这正要由自己钻研才有趣味。他可以时时想,刻刻想,不眠不休的想,一天不成就想一个月,一个月不成,就琢磨一年。即是此时有人将完整的解答过程放在他眼前,他也不会去多看一眼。而你——遇着一点小挫折就想打退堂鼓,哪有一点做学问之心?”
李亦杰道:“如此一来,固然极有毅力,但大好的时间也白白浪费了,有那一年,他尽可另去钻研成千上万道习题。更何况,也许他百思不解,正是因最根本的思路存在问题,给人稍稍指引,不就能恍然大悟,豁然贯通?做学问要讲究方法,才能事半功倍啊?一味的读死书,练死招,等遇上敌阵千变万化,还不是不堪一击?”
夏庄主哼了一声,道:“技贵精而不贵多,你这大字不识的小子,也配来同我谈做学问?你前一刻还说不会求我办事,哼,我就知道,你定会借着救我一命的恩德,提出无理要求。好在我有先见之明,早一步将恩情还清。现在我不欠你任何东西,咱们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求我,我大可拒绝,连眉头都不必皱上一皱。”
李亦杰道:“这是什么话?即使是真正的陌生人有难相求,难道你就能拒绝得心安理得?”见夏庄主仍是一派铁了心的架势,灵机一动,道:“好,你凡事只讲交易,是不是?你以为报恩就这样完了?还远远不够。刚才你非但没帮上忙,还险些坏了我的事,我也宽宏大量,勉强算同你扯平。但一个月前在火山口,七煞魔头拿你做挡箭牌,是谁奋不顾身,救了你的性命?这个恩情搁在此处,你就想视而不见,堂而皇之的来拒绝你的救命恩人?如此行事,你的良心能安么?”
夏庄主给他摆了一道,恼得无话可说。本来也不假,他正是为李亦杰的那次救命之恩,才对于自己的立场产生犹豫,无一刻不巴望着尽早脱离这尴尬局面。眼见机会送上门来,故作大度,挥一挥手道:“也罢,早些报了恩也好,免得给你捉住把柄不放,将来再提出更稀奇古怪的条件来。唉,不过这是我夏家祖传之秘,向不外泄,这可真令人良心不安……”
稍等片刻,却不见李亦杰的良心有任何“不安”迹象,事到临头,只好续说下去,道:“这个阵法,说穿了也没什么稀奇。但外人要想理解,的确是不大容易……”
刚起了个头,背后响起个阴恻恻的声音,道:“二位不论何时,都有如此闲情逸致,逃命中竟还聊起天来,这般生死置之度外的超脱,本座佩服。”夏庄主吃了一惊,两人同时转过身来,李亦杰脱口道:“你怎么老是阴魂不散?不……你追得够快啊?”
江冽尘说及此事,不无得意,道:“那种低级的烟雾弹,暂时蒙蔽凡人尚可,对本座不起作用。”说话间眼中闪过一道嗜血的红光,那是恨不得要两人立即成为剑下亡魂。
李亦杰叹一口气,手按剑柄,道:“你以为我会束手待毙,那就错了。不过刚才寺中的僧人怎样了?”暗暗祈祷他忙于追赶自己,无暇理会。亏得他刚到过少林寺,打算烧一炷香,果然江冽尘道:“那些蝼蚁之辈,谁耐烦搭理?”李亦杰长抒一口气,好像撤除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
江冽尘见他这副仁义为先之态,心里自先不屑,冷哼道:“别得意的太早。本座要想杀他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李亦杰道:“既然是吹灰之力,还不如根本就别去费的好,岂不省事?”同时全神盘算,既不能拖累夏庄主,究竟要如何摆脱这尴尬局面?
江冽尘不为所动,道:“遗言留完没有?要是你跟南宫雪在一起,或许本座尚有忌惮,如今孤身一人,那招引以为傲的情侣技是使不出了吧?就凭现在的你,只有任我宰割的份儿。”李亦杰心头一震,道:“原来你之所以追杀雪儿,不是为那个荒唐的理由,而是防范我们的情侣技?”
江冽尘这一回倒是坦白承认,道:“那也是原因之一,任何对本座有威胁的事物,都不应该存在。说起来,此事倒是渊源已久,在我得到教主之位后,曾经翻看教中典籍,早知有孟安英与……夫人的那一招‘双剑合璧’。以先教主之意,确能克制本教功夫。何况为了殒兄弟,我本就要南宫雪给他陪葬,这样一来,我自然更要杀她,那个女人非死不可。”
李亦杰震怒之下,竟而急中生智,暗道:“眼下同他对决,我再要托大,也知是全无胜算……正值边关战乱频繁,不如利用着他,先替皇上解决这个迫在眉睫的难题再说。”于是又摆出方才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摆了摆手,笑道:“板着脸做什么?你在乎暗夜殒,咱俩好歹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兄弟。一夜夫妻百日恩,一日兄弟,好歹也能延得不少恩情。咱们打个商量……”
江冽尘习惯了李亦杰作对到底,不依不饶的气势,突然听他低声软语,反觉意外,冷笑道:“怎么,你终于懂得害怕了?可惜现在为时已晚,本座既已成魔,再不会为任何人的求情所动。这一节,作为有幸见证我重生的你们,怎地始终认知不明?”
李亦杰道:“你也懂得说我们‘有幸’,敢问何幸之有?我们见到你重生,作为回报,你竟然要杀死我们,如此一来,岂不似你的重生是一件不祥之事?见者即死,那是最刻毒的诅咒,或是引发瘟疫的根源,才有此一说。于理不合者,天必谴之!”
江冽尘听他说得有模有样,心想看他百般挣扎,远比一刀宰了他痛快得多。道:“有点道理。那么你待如何?”
李亦杰道:“我曾经听过三个传说,彼此大同小异。第一个人得到一盏神灯,只要擦一擦,就会出现一位灯神,替他实现心愿。第二个人在沙漠中长途跋涉,捡到一个瓷瓶,刚拔出软塞,从中升起一阵黑烟,化为一只魔鬼,为了报恩,可以替他实现一个愿望。第三个人是一位渔夫,长年打渔,却总是一无所获。有一天,就在他撒下最后一网碰碰运气之时,却意外地打捞上一个泥瓮。里面也出现了一只魔鬼,相比之下,却没良心得多,竟说他本来打算着要替恩人实现愿望,但那渔夫却晚放了他几百年,害得他被封印在泥瓮中,多受这几百年的苦。为报复渔夫,便要杀了他。可是几百年前,那渔夫生也没生下来,又如何能去放他?我看那魔鬼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诚心报恩。最终渔夫略施小计,重新将魔鬼关进泥瓮,沉入深海。这些传说恰好证明,有求必应的魔鬼能得好报,跟好人作对的魔鬼,下场却是很惨的……”
李亦杰讲得口干舌燥,江冽尘脸色已是越来越阴沉,道:“所以呢?”凶残的眼神恨不得将李亦杰活活吞了,连夏庄主也是一阵胆寒。
李亦杰迎视着他双眼,丝毫不惧,道:“同魔鬼签订契约,我是没有兴趣。至于第三个故事,反正我跟你早晚免不了一场大战,也不急在一时。所以,我就退而求其次,请你答应我三个要求好了。就算是作为见证你重生大典的报酬,如何?你该不会这么小气,还是你自己觉得,你的重生还值不上这三个要求?”
江冽尘气得竟有些哭笑不得,恼道:“活见了鬼!你当本座是什么?”李亦杰道:“自然是当做有求必应的魔鬼啊。不过么,眼下我好端端的活着,只见过夏庄主一位活人,剩下的就是你了,你这不是……非要逼着我将你往火坑里推嘛?做兄弟的于心何忍?”
江冽尘默然半晌,压下火气,道:“也是本座糊涂,却跟将死之人计较作甚?且由得你胡言乱语便是。”
李亦杰道:“好,那我就算你答应了。第一件事,要你放了夏庄主,以后也不得再找他的麻烦。”夏庄主一怔,扯了扯李亦杰的衣袖。李亦杰知道他“万事不求人”的个性再度发作,会心一笑。江冽尘冷哼道:“这个废物,生死相差无几。随你的便。”
李亦杰续道:“第二件事,回答我一个问题。咱们到岛上一个月,中原早已发生巨大变故。而今边关屡经外患滋扰,外族都想趁机侵入中原,连先已臣服者也想横插一脚,从中取利。你该知道,这是韵贵妃的计划进行了一半。为雪儿的事,我不愿再替她办事,因此数日前我曾进过吟雪宫一趟,向她坦白说,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那么,你是否还要继续跟着她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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