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九方府一阵喧闹,酒桌前身着喜红婚袍的男子无疑是今日的焦点。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明明一袭红衣,却宛若谪仙。如墨般的发丝整整齐齐束在脑后,修长的手指拖着酒杯,面上带着不是礼数的淡笑。
九方樾敬完一圈酒才得以回到座位上,刚一坐下,脸上的淡笑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皱起的眉和无奈的神情。
“九方樾,没想到啊!”坐在一旁的黑衣男子拿手肘碰了碰他,笑嘻嘻的喝了口酒,“这么多年不近女色,我们都以为你是断袖,时时刻刻防着你起什么心思,原来早打上了朝南第一才女的主意。”
“是了是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喝不上樾哥你的喜酒了。”另一边的玄衣男子也跟着附和。
九方樾听着好兄弟们的话,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说不出什么好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太客套了,咱俩兄弟一场,我就祝你和嫂子日后相看两不厌了啊。”另一个白衣男子挑了挑眉,“不过,你倒是好好给我们哥几个说说,你与这北小姐如何相识的?我怎么不知道?说什么你前些年云游时对人家一见倾心,你可不是这种只看表象的人。再说了,这五年你接手医馆便没再去云游,你能惦记人这么久?”
九方樾本就烦闷,一听他提起这个,瞥了他一眼:“程序年,你若是醉了,我让你妹妹先送你回府。”
程序年立刻不再追问,连忙自罚了三杯:“我清醒着呢。”
“程序年,闭嘴吧你,这大喜日子你当是赵墨扬审犯人呢。”玄衣男子名唤杜若昀,立刻打圆场道。
他们兄弟几个都知道九方樾这场大婚突然得很,可谓是莫名其妙。虽然好奇,可九方樾既没主动提起因果,他们也问不出什么。
“干我屁事。”黑衣男子莫名被提到,不爽地骂了一句,眼神倒是飘忽不定地看着新房的方向,“九方樾,你可别让嫂子久等啊。”
“闭嘴。”九方樾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若也醉了,我让水箬来招呼你。”
“别别别。”赵墨扬连忙收回眼神,“你家小妹我实在招惹不起。”
一个两个都收了声,九方樾才得以清净一下。他一心牵挂着医馆,一向对男女之情看得淡,本不想成家。若不是爹娘将医馆的事务一撒手,得以全身而退,这几年闲来无事一直催促他成婚,他也不会如此突然地成了婚。
赵墨扬自去年去江南巡游了一趟,回来便时常说起江南的朝南城有个出了名的才女,才情容貌皆称得上第一。他实在烦了爹娘的催婚,加之赵墨扬是不是念叨一两句,便先拿这位姑娘挡了一挡,说自己曾经云游江南时对朝南第一才女一见倾心,一直记挂着。
他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二老竟真的派人去提亲了,更没有想到的是,北府竟应了这门亲事。
本以为西淮与朝南相距甚远,一南一北,两家也从未有过来往,这门亲事定不会有着落。可如今……想到这里,九方樾不禁叹了口气。他这随口一说,却害得人家姑娘远嫁千里,孤独一人。
既然成婚,他自是会为自己草率的行为负责。若是那姑娘没有心仪之人还好说,可若人家本就有心仪之人,他岂不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九方樾正想得出神,身边传来了自家小妹的声音:“哥哥你怎么还在这?娘说了,莫要让嫂嫂一个人在房内久等。”
水箬一脸喜气,连拖带拽地拉着九方樾离席,将人往新房推。
九方樾不得已妥协,被她推着出了宴席,踌躇了一会,才下定决心朝新房走去。
他一直在宴席上喝酒,便是不想入房中面对这场尴尬,里面的女子,将要同自己共度余生,可他们却素未谋面。
九方樾走到新房门口,却迟迟没有推开门。他心里懊悔又自责,心里想着千万种可能,若那姑娘真是被迫嫁与他,他该如何弥补?
正当他思考着要怎么推开这扇门时,烟尘已在房中坐了许久。一直未见有人进来,她便放心的将头盖掀开。隐约瞧门外有一个身影,她还以为是府中下人守门,便没有当一回事。
烟尘大呼了一口气,虽说新娘子自己掀盖头不吉利,可她实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今日不到卯时便被拉起来,任由喜娘折腾,只有拜堂前得空在客栈喝了碗米粥和在喜轿上吃了几颗蜜饯。大户人家的公子娶妻,仪式隆重,走了那么多繁琐的礼节,又穿着这身沉重的喜服,她的胃早已饿得隐隐作痛。
虽说从小便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饿惯了,这点程度不算什么。可好生养了两个月,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饥饿了。
烟尘起身走到茶桌前,瞧见桌上有一大盘糕点,斟酌了一会,一坐下便拿着往嘴里头送。
“管他呢,填饱肚子再上路也比做个饿死鬼强。”那位九方公子若是看到她,应该会大发雷霆吧,说不定她都没命看到明天的太阳。
烟尘实在是饿得慌,一转眼便解决了半盘子的糕点,还为自己斟了杯茶水,凑到唇边喝了起来。只是不经意的一瞥,见门外的身影动了动,抬起手“吱呀”一声推门进来。
烟尘心下一紧,脑海中忽然闪过从前在北府时的一些画面。那次她因为一日都吃不到饭,只得趁着夜深人静到厨房偷吃了一块糕点,最后却被罚在雨中跪了一夜。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她猛地呛了一口,涨红了脸直咳嗽。
九方樾推开门,烟尘还在拍着自己的胸脯。一见有人进来,立刻慌张起来,也顾不得看来人是谁,跑回床边一挥手头盖便已经回归了原位。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九方樾只看到她往床边跑,接着就将自己的容貌藏在盖头内。
他再看到桌上打翻的茶杯和只剩半盆的糕点时,先是一愣,随后便知晓了这残局是怎么出现的了。
大抵是实在觉得饿便吃了些糕点,却被他突然进来吓到了。
他关上门走到烟尘面前站定了脚,瞧见她双手紧紧抓着衣袖,胸口有些起伏,尽管压抑着喉咙的难受,可还是轻微的听见咳嗽声,颇有些狼狈,他不厚道地笑了一下。
烟尘定睛一看,衣摆是与自己相同的喜红色,这双鞋靴拜堂时她见过,想来是那位九方公子了。九方樾伸手拿过一旁摆放好的喜秤,轻轻挑开她的盖头。
烟尘本就生得好看,略施粉黛,因克制咳嗽而涨红了双颊,红润还未褪去,反而平添一丝娇俏。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发现九方樾在看着自己时立刻又低下了头。微微皱起的秀眉在发丝的晃动下隐约可见。小而翘挺的鼻梁,双唇微抿,将那艳红的口脂掩盖了起来。
九方樾看着她,虽没有传闻中那般惊美,但却有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清丽。只是烟尘在北府常吃不到东西,瘦的让人心疼。挑开盖头后,他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抬手要替她取下了头冠。
只是他一抬手,烟尘便举起手臂挡在脑袋前,眼睛紧紧闭着。等了一会儿,没感受到预想中疼痛,烟尘这才讪讪地放下手,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移开了目光。
九方樾看着她这下意识的举动,眯了眯眼却没有再轻易做出什么动做,只是温声道:“别怕,我替你将头冠取下。”
匆匆两眼,她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却觉得他的声音如三月沐风,沁人心脾。
见烟尘点了点头,九方樾这才再次抬手替她取下头冠。拜堂时他便已觉得这位姑娘太过瘦小,个头瞧着还没有自家小妹高,头冠戴在她头上,确实是一种累赘。
九方樾认为理所当然的举动让烟尘如释重负,微不可闻的道了声谢。他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但从嘴型看了出来。不自觉的勾起嘴角,走到茶桌边斟了两杯小酒,走回她的面前。
烟尘偷偷瞄了一眼,只见他手中拿着酒杯,微微弯腰,伸到自己眼前。再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就这样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应。这个人,真好看啊,烟尘愣愣的看着他,如同被迷了眼一般。
果真像皎月说的那般,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九方樾发现烟尘一直看着自己却没有接过酒杯,还以为她是在埋怨自己,气氛尴尬了起来。
他轻咳了一声,忽而单膝半跪在她面前,抱歉地说着:“我知道此事唐突,还请姑娘不要生气。”
烟尘被这突如其来举动吓了一跳,烟尘连忙摇头,接过了他手中的酒杯。
现在好像是要喝交杯酒了吧?不对,他没发现自己不是北莺晨吗?怎么不生气?还反而让自己不要生气?
正想着,他的话音传入了她耳中:“在下九方樾,余生,还望姑娘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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