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也长到可以说“十年前”为故事开头的年纪了,母妃失宠十年,我们在这冷宫里住了十年。
我也不算孤独,周令忱隔三差五便偷溜进来陪我,陪母妃,哪怕母妃偶尔精神不佳,都不太认得出他。
毕竟是冷宫,吃穿用度虽得父皇恩赐不克扣,但比盛宠时还是要差很多。周令忱便常带些吃食进来,我最喜欢的便是他那些看起来是素菜,却口口荤腥的佳肴,他说门口侍卫眼尖,不做的像些,怕是混不进来。
那道"风蒲猎猎小池塘"最得我心,眼瞧着便是不起眼的豆沙糕,实则是研磨后的羊肉捏型,再裹上玉面。周令忱看着我一口一口吃了一盘,竟也有些得意,摸了摸我的头说着“衍儿若觉得好吃,下次我还给你做。”
“是你做的啊?你可真厉害。”
周令忱在我一句一句发自肺腑的夸赞下逐渐膨胀,日子长了也与我不分彼此起来,捏着我的脸讽刺我,“瞧瞧,衍儿脸上的肉都能汆丸子了。”
我便追着他在冷宫的院子里跑,实在追不上就佯装头晕,作势晕倒,他一定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我身边,然后一脸关切的问我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瞧。
我就嘻嘻嘻的对着他笑,看他又气又恼又无奈的样子,我忍不住不笑他的。
为什么要装做晕倒呢?还是儿时那次公主逃命记时发生的故事,我们被流寇冲散到人群里,随着难民跑到云京皇城边上,周令忱向前来维稳的都卫军表明身份,不记得过了多久我们才被送回宫里。周令忱一直觉得我是在那几天里受了惊吓才患上这眩晕之症,便对我怀愧在心,只要我难受,他便第一个不自在。
实际上,不怪他,大夫诊断时我已经醒了,他明明说是我误食了什么吃食才引来这眩晕之症,只怪我想不起来那几天里我贪吃过些什么,不过也没关系,讹上周令忱也是好的,起码在耍赖的时候,很管用。
不只是讹上他,为这眩晕之症我也是受过苦的。一般在我受到惊吓刺激的时候,或者忧思过重的时候,这病症才会找来,病犯之时也是异常痛苦,晕倒后梦中头痛欲裂,偶尔醒来又意识模糊,思绪迷离。
好在,周令忱总在我身边照顾,喂我喝药,哄我吃蜜饯解苦,比母妃还尽心。
可惜啊,其他哥哥们从没来看过我们。我曾抱怨这宫中人心凉薄,十年冷宫生活,竟然从未有人探望,与母妃撒娇耍赖时,我也会埋怨父皇几句。“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心,父皇是顶顶无情的人,竟把我们扔在这里不闻不问。”
母妃却总是很生气,但不骂我,只是面露愠色,提高声调与我说“道是无情最有情,衍儿休得这样胡说父皇!”
我便更气,心下想这女人就是不能成事,男人都把你忘的一干二净了,怎么还处处维护?
每次与母妃吵架,我便坐在周令忱在我十二岁圆锁生辰时特意搭给我的秋千上生闷气。这次也不例外,我正荡得高,周令忱抓住秋千绳,一点一点慢下来,我便撞在他身前。
“怎么了丫头?这次因为什么吵?”
“还能因为什么,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想出去,周令忱你带我出去吧。”
“出宫去?”
“可以吗?我们偷偷出去,就出去一会儿也行。”
毕竟我已经十年都在这冷宫里了,抑制不住兴奋,也趁着机会提着无理的要求出来。
见周令忱不言语,眼神回避,我知道他肯定是有些为难的,只是我不肯放弃。我伸出手,拽着周令忱的衣角“阿忱哥哥,衍儿求你了,好哥哥带我出去放放风吧,再待下去我也要疯了…”
周令忱抬手敲了敲我的额头,“你啊你,向来是有事阿忱哥,无事周令忱的,真那你没办法,我想想办法吧。”
“真的吗?就知道你能答应,我一定好好练字,多背言书,再写几首诗出来给你!”
我开心的不知所措,围着周令忱蹦蹦跳跳,怕他反悔,又紧接着问他什么时候带我出去。
“三个月之后吧,给我点时间。”
“啊?三个月啊…那冬天都过去了…”我难掩失望,低头揉着袖子。
“那你说多久?”周令忱看不得我失望的样子,我知道他。
“一个月怎么样?那时宫里定是忙着庆除夕,没人注意的到我们,我们偷偷出去,赶年集!”
“你怎么知道年集?”周令忱显然觉得我这种在冷宫里活久了的人,不会了解宫外百姓的集会。
“怜姐儿跟我说的,哦不,准确的说是怜姐儿一边比划一边写写画画告诉我的。”
怜姐儿原是冷宫里的洒扫宫女,她被遗弃在宫门外,被老宫女捡到养大才发现不会说话,便一直在冷宫谋差事。
我刚进冷宫的时候总是哭闹,怜姐儿便哄我照顾我,这冷宫里除了母妃,我就只有怜姐儿一个可以说话的了,却也只是我说她听,实际上怜姐儿能听到的声音不多,她都是靠着看人说话时的唇形做出回应的,除非特别大的声响,否则她是听不到的。
“这怜姐儿,真是没规矩,怎能教唆主子出宫去,该要收拾她了。”周令忱说着就要叫来怜姐儿数落她。
“你敢!你要是说怜姐儿,我便五日不理你!”
“嗯?上次还是三日,今下就五日了?”
“你管我,我说几日就几日。”
“好好好,你说了算。”
周令忱不甚和我计较,拂袖又去捣鼓小池塘里的金鱼了,他总说冷宫是个没生气儿的地方,一定要在门前小池塘里投几尾金鱼,可这冬日里,池塘水少又总结冰,他每次来都把冰凿开喂喂鱼。
我看着那小池塘浅水里的几尾金鱼,总觉得它们和我一样可怜,困在小天地里,挣扎着。
我们的救星,都是周令忱,他给金鱼喂食,也陪着孤独的我,时间久了,我都要忘记他是质子了,或者说我觉得自己才像质子。
浅水里的游鱼,没有自由也不能畅快呼吸的游鱼。
周令忱忙活完便要走了,我在母妃身后与他挥手,提醒他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记着呢,就一个月,我再画上三张你们的画像便兑现。”
周令忱一身玄衣溶于月色,今夜月光格外清冷照人。
他擅丹青,在我眼里已经是妙笔生花,栩栩如生的程度了,每隔十日左右他便要为我和母妃画上一副,每次他都看着母妃画,一笔一笔很是认真,画我的时候却不常抬眼看我,好几次我都睡着了,横七竖八的躺在椅子上,他也不在意,照样能画出来。
母妃的眉眼他都画得像,甚至眼神里的期盼和忧虑都能刻在纸上几分,画里的母妃依旧倾城绝色。可我呢?虽说画上的女子也有风姿,但真的不像我,眉眼不像,唇鼻不像,哪儿哪儿都不像。我常闹着他重新画,画一个像我的,看着我画,周令忱不肯,还取笑我性子活泼,不是能就坐之人,搞的他每画一次,都要把睡着的我抱到床上去。
其实偶尔,冷宫里还会来一个男人,十年来,我总是见到他。这个男人每隔三五个月或者一年两载都会来找母妃一次,只要这个男人来,周令忱便不让我到母妃跟前去,他说那个男人是他的表叔,是代表东川来看望他的,每次来都要找母妃拜谢她对周令忱的照顾。
有次周令忱在身后追我,我跑的急又不看路,偏偏撞在他表叔身前。周令忱忙跑过来把我护在身后,我吓了一跳,又开始抓着周令忱的袖子不敢抬头。
“小丫头,过来我看看。”那个男人声音低沉,唤我过去。
我在周令忱身后,只探出半个头,周令忱便回绝了他。“表叔莫怪,丫头还小,令忱替她赔不是。”
“罢了。”那个男人轻轻叹气,不甚想理我们,径直走出冷宫,趾高气昂。
我偷偷看了周令忱叫做表叔的男人一眼,没有老气横秋的模样,瞧着正是俊朗壮年,大概只比我母妃小一点吧。
周令忱不许我靠近他,嘱咐我只要表叔来这里,就不要和他有交集,我都乖乖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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