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再度挥师北征,攻下右贤王,拜大将军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大汉,平阳公主自然也听说了。她想起卫青如今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是掌握天下兵马的大将军了,连他的儿子都成了侯爷。他加官进爵的道路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顺畅。平阳公主打量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保养良好却仍是不能抵挡岁月的侵蚀,她比卫青年长六岁呢……想到卫青的年轻有为,再看到自己如今的衰颓,她更是对卫青有说不出的嫉恨。
平阳公主长叹一口气,她的人生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她将铜镜扔在一边,便慵懒地倚在榻上打盹。
迷迷糊糊中,一个娇软柔糯的声音传来,她睁眼去看,是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
“娘,我要找爹爹。”
小丫头还不及她的腿长,胖乎乎的像一个小肉团子,可已经显露出了一副美人胚子。尤其是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炯炯有神。公主仔细去看这小肉团,她软软的小脸竟然和卫青那清瘦坚毅的脸庞几乎完全重合,她一把搂过那小女孩。
“娘,我爹爹在哪儿呢?”
“你爹爹去打匈奴了,他是个大英雄,是大将军。”
“那我要和娘一起去迎接爹爹。”小丫头撒娇道。
平阳公主站起身,她仔仔细细对着铜镜画了眉毛,将她一头黑云般的长发梳拢,用金钗玉饰挽成一个漂亮的发髻。她又换上一件天青色的长裙,外披一件水白色缀金丝的披风,带着小丫头去灞河畔迎接小丫头的爹爹。
一大一小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手牵着手,袅袅婷婷地立在灞桥垂柳下,等待归来的征人。远远地,那人骑马飞奔而来。暗红色的战袍在风中翻飞,像是一面战旗。他墨蓝色的短衣配上银灰色的紧致盔甲,在朝阳下熠熠生辉,他的笑脸也如朝阳般温暖明朗。在离她们不远处,男人跳下马,朝她们快步走来。
卫青,你回来了!平阳公主屏住呼吸,心口怦怦乱跳。
将军走过她们身边,却没有看到她们,只是绕过去,径直朝后面走去。平阳公主转头去看,这才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带着三个同样漂亮的小男孩。男人依次抱起三个孩子,笑呵呵道:“我的三个小侯爵,有没有惹母亲生气?”
朝霞映着他们一家人幸福的笑脸,如初绽的鲜花,他们微微翘起的嘴角挂着满心的喜悦。平阳公主怔住,原来他们才是一家人……
“娘,他不是我爹爹么?”小丫头委屈地问。
那种无言的失落和心痛击倒了公主,她脚下一软,便坠进了冰冷的河水,耳畔还回荡着那一家人的笑声和小丫头的哭声……
她胸口憋闷,大口大口地喘气,一睁眼却看到榻边的帷帐轻轻飘动。原来是大梦一场,那淹没她的大水,正是满脸的泪水……她又伏在被褥间,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勉强撑起虚弱的身体,从梳妆匣中翻出了个有半个巴掌大的木雕。雕刻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儿,他们相依相偎,相亲相爱。虽然有些粗糙,但依稀能看得出那是她与卫青的容貌。
她记起卫青将这木雕送给她时说的话:“我儿时整日守着羊群,无所事事,便学着雕些东西。希望我们两人也会像这两个小人儿一样……”
平阳公主生起一炉火,恋恋不舍地看了那木雕最后一眼,将它丢进火炉。
“在烧什么东西?”夏侯颇突然闯进,他看到公主面上的泪痕,顿生疑窦。
“没什么,你来做什么?”
夏侯颇不回答,唤下人熄了炉火,将那小东西抢出来。它已经被烧黑了,可形状还损毁不严重,夏侯颇看罢,猜得一二,便冷笑一声将那木雕丢在榻上。
“好好的东西,烧它作甚?”
见公主默不作声,他又阴阳怪气地说:“卫大将军端了匈奴右贤王的老巢,扬我大汉国威,举国上下都在自发欢庆,怎么公主如此闷闷不乐?”
“你若是想寻欢作乐,你去便是,我不拦着。”
“公主所言不错,我就是爱寻欢作乐。谁让我一生下来就是个享不尽荣华富贵的侯爷呢!我可不用像那些出身低贱的下人,还要在战场上以性命相搏,才能换得个爵位。”
夏侯颇话里有话,暗暗贬损卫青,公主大怒,要赶他走。夏侯颇却不为所动,继续道:“不过那卫大将军也真有本事,连他的三个儿子都封了侯……”
“你给我出去!”平阳公主大喝,打断他的讽刺。
“我出去?这是在我汝阴侯的地盘,即便你是公主,也要听本侯的吩咐!”夏侯颇气红了眼,“你嫁过来这些年,不是身体不适,便是心情不好,屡屡将我拒而远之。本侯不嫌弃你嫁过人,你倒是嫌弃本侯,你根本不爱我!难不成你是在替他卫青守身?可他并没有为你守着,他早就忘了你!”
平阳公主冷笑:“收起你那些诬蔑之词!堂堂平阳公主与大将军的名声岂是你随意辱没的?我不爱你,难道你就爱我?你不过是爱我这个公主的名号,好向你的狐朋狗友炫耀你娶了公主!”
“我何曾不想真心待你,可你问问你自己的心!”夏侯颇愈发气恼,“既然公主把我想得如此不堪,我自然也不会让公主失望!”
他摔门离去,一声巨响震在公主心头,她怔怔地望着门外,心如刀割。
卫青打完这一仗,边关安定下来,刘彻令他在家中歇息一段时间。于是军营里没有事情时,他便闷在书房里读兵书。
这兵书都是当初从平阳府送来的,他看着这些书,仍是心神不宁。恍然间那一排排小字在他面前飘忽游移起来……
他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看到眼前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衣袂翩跹,像仙女一般。不需要看清她的面容,卫青便知道她是谁。她时而泪眼迷蒙,时而笑语嫣然,时而又冷若冰霜……
“娉儿!公主!不要离开我……”他觉得天地一片混沌模糊,直到一只柔软的手伸来。他清醒过来,见凭儿正担忧地看着他,而他的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卷兵书。
“我不是不许你们随便进来么。”卫青有些不悦。
“将军,该用膳了……”凭儿有些慌乱和胆怯。
“我方才在梦里说了什么?”
“只是些模模糊糊的叫喊,我听不清楚……”凭儿扯了句谎。
“噢,好。你先去吃,我很快便去。”卫青松了口气,打发凭儿出去。他又兀自坐在那里,回忆着那绮丽又心酸的梦境。
在梦里,公主向他哭诉她远嫁汝阴的委屈,她千里迢迢赶来与他共赴巫山云雨之欢,可一番柔情蜜意后,她又冷漠地拂袖而去,留他在身后呼唤……
他这些年总是克制着自己,将公主逐出他的脑海,他似乎也确实做到了。不料,此刻那美丽的身影再度与他梦中相会。他仍记得公主与皇后姐姐为敌时居高临下的冷傲,记得她另寻新欢时的残忍无情。
他想恨她,但那感情也真是奇怪,他总是记得辟开天地之初混沌的艰涩,抵达最深处的荒芜,那肌与肤在最无隙间相遇相燃。从此离不开,舍不掉,稍一离开,心就空了。然后渐渐被那味道浸蚀,开始为对方挂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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