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空地上,只留下卫青和平阳公主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公主……臣这就追上去看看,免得他们出事……”卫青再次想躲开。
“站住。”
卫青正要上马离开,听到公主的话便停了下来,背对着她默默地站着不动。
“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她的声音很是哽咽,话音未尽眼泪便落了下来。
“公主!”卫青转过身,深沉的眸子里溢出痛色。
“若不是今日来看比武,怕是我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了吧!”
“公主言重了!”卫青满心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臣……实在是害怕……外头的风言风语,伤了……”
“伤了卫大人和卫夫人,那身正心清的英名!”公主恨恨地说。
“公主您万万不可这样想!卫青姐弟本是草芥之人,皆是受了公主提携才有今日。卫青只怕,只怕流言蜚语伤了公主的名誉啊!”
平阳公主别过脸去,她咬着嘴唇许久不作声。她相信卫青所言是实,卫青总是替他人着想,他不忍她受到伤害,这才选择避开。只是他不明白,作为一个女人,她真正需要什么。若是卫青有足够的勇气站在她身边,她又何惧那些飞短流长!而不是出于好心,将她远远推开,让她一个人面对孤寂悲伤。
“那你这样对我,难道就不怕伤了我?”平阳公主啜泣着说。
“我怕!卫青什么都不怕,独独怕公主受到一丁点儿伤害!”卫青低着头说,“我也不想让公主伤心,只是……实难有一个万全之策啊!”
公主依旧不去看他。
卫青突然拱手道:“公主,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
“公主可以再嫁。”卫青鼓起勇气道。
“这主意倒是不错,”平阳公主懒懒地回答,“赶明儿我就进宫禀告了皇上、太后,让他们在天下众多侯爵里挑一位,也好早早地和卫大人撇清关系,免得卫大人和我搅在一块,心生不满。”
“公主,臣怎敢这样想!能和公主搅在一块是卫青的荣幸……”
“是吗!”平阳公主冷笑。
“公主若是再择夫婿,也不妨多等些日子……”
“这又是为何?”
“这……”卫青语塞,想了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皇上近日有意反击匈奴,若是我们打了胜仗,皇上势必会封更多的侯爵……到那时,公主可以有更多的人选……”
“卫大人想得真是长远呐!”公主听明白了他的用意,可仍然生气,“可是本公主等不及了,从明天起我便另寻佳婿。”说罢,公主转身便离开。
“公主!”卫青叫住她,“您可知道已故平阳侯临终前给臣的书帛上写了什么吗?”
“既然是给你的,我如何会知道。”平阳公主也想起来这么件事,有些疑惑。
“他托臣照顾公主和小平阳侯!”
平阳公主吃了一惊,曹寿在临终前竟将自己和儿子托付给卫青!难道他什么都知道?
她心中惊诧慨叹,面上却是淡然:“是吗?平阳侯一向不愿有求于人,他怎么会如此麻烦卫大人?”
“是真的!”卫青急切地说,“臣还带了那绢帛,请公主过目。”
说着,卫青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帕递给公主,公主接过去还没打开,卫青又一把抢了过去。
“不是这个。臣拿错了。”他的脸涨得通红。
平阳公主不解,她从未见过卫青这般不顾礼节,从她手里抢东西。她更想看个究竟。
“你放肆!竟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礼!拿来我看看。”
公主夺过绢帕,打开却见一排秀丽端庄的小字,这不正是她自己的字么!她记起来,卫青初到平阳府时,自己是写了这么个东西,请他去书房里看书……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竟一直带在身上……
她的心软了下来,眼睛有些发酸。
她把帕子还给卫青,叹气道:“我都忘记了,没想到你还一直带着它……”
“这是公主给卫青的东西,卫青没有一日不揣在身上……”卫青低着头,捧着那帕子低声喃喃道。
“噢……”平阳公主垂下眼眸,不敢再看他。
“这才是平阳侯的书帛。”卫青又掏出一块绢帛。
“罢了,我相信你所言,我不看了……”平阳公主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既然有这番心意,又何必……”
“公主愿意往后让卫青照顾您吗?”卫青终于斗胆问。
“这要看你卫大人如何想了……”
“已故平阳侯是臣的故主,他的临终所托,臣岂敢不从?只要公主愿意……”
“若是仅仅为了已故平阳侯的托付,那就不劳烦卫大人了!”平阳公主听了他的话,又是一阵委屈,赌气般地打断了他的话。
“臣不是这个意思……”
两个人这么站着说话,却总是话不投机。卫青仍然是很自卑,他至今寸功未进,骑奴与公主的身份差距将他与公主之间划出了一道鸿沟;而他的有意疏离让平阳公主也失去了勇气。愈是在乎,愈是无法说出口。明明都能读懂对方眼底的波澜,却要假装糊涂;明明两颗心离得这样近,却要弯弯绕绕,隔了万水千山……
远处树林里,曹襄和霍去病早就停下了。曹襄抱着一颗树,向他母亲的方向张望。
“喂,平阳侯,你还打不打了?”霍去病一屁股坐在地上,朝他喊道。
曹襄心不在焉地应了他几句。
“不行,我们还没有分出胜负。去找舅舅,我们接着打!”
“哎哎,不行!我们不要过去!”曹襄拦住霍去病,“我母亲和你舅舅还在说话。”
“什么话非要在这儿说嘛……”霍去病嘟囔,“那我们何时过去啊?”
“等等吧,再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那就等到天黑了!你有没有搞错啊!”霍去病气得跳起来,“我可是为了和你打架,中午饭都没有好好吃!”
“那走,长安城里的名吃,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霍去病惊愕:“平阳侯,你邀我出来真的是为了比武吗?”
曹襄笑道:“你就说你吃不吃吧!”
“吃!为什么不吃!”
两个少年蹑手蹑脚出了树林,骑着马潜回城里。不一会儿,他们提着一只烧鸡和大包小包的果子回去了。
“平阳侯,你是不是想偷跑出来吃东西,又怕你母亲管着你?”霍去病在路上问道,“于是你借口比武,趁机出来,又让我舅舅困住你母亲!对不对?”
曹襄觉得好笑,并不回答。
这时眼尖的霍去病又向林深处瞥去,远远地看见两个身影靠在一起,挨得很近。他有些惊奇,便在马上伸着头一个劲儿地看。
“看什么!”曹襄拍了他一下,“下来吃东西吧。”
这树林里有一条小溪穿过,流水淙淙作响。霍去病坐在河边,脱了鞋把脚伸在清凉的水里,扯过一个鸡腿吃了起来。曹襄则比较斯文,他拣了一块干净的青石,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才坐下来。
霍去病仍是想着方才林中的那一幕,心里懵懵懂懂的。他突然问道:“平阳侯,你母亲是不是喜欢我舅舅?”
曹襄愣了一下,继而笑道:“是你舅舅喜欢我母亲。”
“才不是!”霍去病撇嘴,“我舅舅是天下大英雄,只有女人喜欢他的份,他才不会喜欢别的女人。”
“你舅舅是大英雄,我母亲还是女中豪杰呢!”曹襄反驳。
“那就算如此,也是你母亲先喜欢我舅舅!”
“你舅舅一直未成亲,可我母亲从前是有丈夫的。当然是你舅舅喜欢我母亲在先。”
“我说不过你……”霍去病埋头咬了一块鸡肉,又抬头道,“平阳侯,今天你骗我出来,虽然是你耍我在先,但看你如此大方请我吃东西,我也就深明大义,不与你计较了。”
曹襄觉得霍去病仍是很幼稚,便再次笑起来,他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你怎么总是叫我‘平阳侯’啊,太生分了。我们也算是很小就认识了。”
“那我叫你什么?”
“我比你大,就叫襄哥哥吧。”
“襄哥哥……”霍去病大笑起来,“卫长公主表妹不是总这样叫你么!我才不要这样叫,像小妹妹一样。”
“那就叫师兄。”
“不好。你又打不过我,凭什么算是师兄!”霍去病摇头。
曹襄无奈:“那你说叫什么?”
“我叫你‘曹襄’好了。反正我私下里也是这么叫的,当面叫你‘平阳侯’只是碍于礼节罢了!”
“那就随你愿意吧。”曹襄温和地笑了笑,“你居然还会顾及什么礼仪……”
暮色轻放,林中白色霜雾飘荡。卫青和公主发觉时间不早,便去林中寻两个孩子。此刻他们已经吃饱了肚子,坐在地上聊得开心。
“你们比试如何?”
“也就不分上下吧。”霍去病难得谦虚一次。曹襄已经反复嘱咐他守口如瓶,他便不多说什么。
卫青骑在马上,看着走在前面的霍去病,心中无奈好笑:他和公主的关系居然需要两个小孩子来牵线搭桥……
而平阳公主此刻心中也有如此念头。做母亲的心细,回到府里,她发觉曹襄根本不像是打斗了一下午,反倒是没吃几口饭便跑开了。她看着儿子颀长的背影,兀自笑了一下。当年第一次见到卫青时,他也正是这么大,一转眼,连她的儿子都到了心里藏事的年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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