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在长安城的平阳府待了十七年,她对皇家权贵是不陌生的。饶是如此,皇宫的贵气逼人仍让她说不出话来。卫子夫不及大姐端庄大气,不及二姐鲜艳泼辣,可她的小意柔情恰似山中清泉边亭亭玉立的山花,清淡的美逼退了争奇斗艳的宫花。她比起霸道的阿娇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刘彻就喜欢这样能衬托他的男子气概的清丽佳人。此刻卫子夫正缩在刘彻怀中,小心翼翼撩起车帘,打量着红墙金瓦,入云旌旗和坚固城楼。此时的她不会想到自己将在未来近半个世纪里一步步入主后宫。可她仍然是聪慧的,她知道踏入宫门自己将脱胎换骨。
正如平阳侯所言,卫子夫的入宫一下子得罪了大汉朝最有权势的四个女人。皇后在窦太主的撑腰下率先对卫子夫发难。窦老太太不说什么,可那张皱纹里藏满岁月的脸铁青着,比说什么都要厉害。太后向来是顺着太皇太后的,她虽不喜欢阿娇,但对卫子夫的出身到底是介怀的。弄了个歌婢入宫像什么话,连长女平阳也跟着胡闹!
“好你个皇上,你整日彻夜不归,原来就是和这些下贱歌婢厮混在一起!”阿娇哭闹着说。
“怎么,朕还不能宠幸别的女人?既然你不能给朕生儿子,那朕就找其他女人生!你这样撒泼哭闹,没有一点母仪天下的皇后气度!”
“那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同下贱的野女人鬼混,难道就有皇上该有的气度了?难道你忘了,当初金屋藏娇的誓言!”
刘彻无奈,他当初的无忌童言,竟成了如今的魔咒。每次阿娇搬出“金屋藏娇”这回事,连母亲王太后也不会替他说话。他只得任由卫子夫被永巷令带走,可怜卫子夫还没得到一个名分,就成了冷宫最不起眼的宫女。皇后暗中吩咐永巷令恐吓了她几次也就把她抛诸脑后了。卫子夫安安分分,翻不起波浪,刘彻仍是每晚到皇后的椒房殿去。阿娇以为皇上是把卫子夫忘了,却不知他心里正在被一个宏伟的战略构想占据了。
这年春天,边关抓到了一个匈奴俘虏,从俘虏口中审出了一件大事。
河西一带水草丰美,历来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游牧民族,其中相对庞大的当属大月氏和乌孙部落。匈奴在草原上历来横行霸道,对其他游牧民族也多有欺凌。前不久,匈奴无端入侵居住在敦煌、祁连一带的大月氏国,取了大月氏领袖的首级后竟用头颅做了酒器。大月氏国人悲愤万分,发誓报仇雪恨,怎奈兵力不及匈奴。新的大月氏王只得带领族人举族西迁,向沙漠腹地去了。
当大行令王恢在宣室里,向刘彻禀告这一消息时,刘彻的心头被一道光照亮了。
“派使者西行,寻找大月氏国,若能说服大月氏与我们联盟,对匈奴形成左右联合夹击之势,定能大败匈奴!”
有了这样的想法,刘彻规规矩矩请示了东宫,但他并不言军事,只论外交。
“孙儿早年听说西域诸国与我大汉风土人情各异,孙儿即位以来就一直打算与他们修好,想派一批使者西行,向他们传递我大汉的友好之意。同时也对西域诸国做一番考察。不知祖母意下如何?”
与邻国建立友好邦交,太皇太后是不反对的,她的孙儿难得有个不错的决定,自然要鼓励。
“大汉乃泱泱大国,不可闭目塞听,睁开眼瞧瞧外头是应该的。我老太太准了!”
“多谢祖母!”刘彻大喜。
重赏寻求有识之士的黄榜发了出去,刘彻大张旗鼓地在举国上下寻求出使人选,无奈榜文在城墙上都挂烂了,也无人回应。
“西域那么远,还要穿过鸟不下蛋的戈壁滩,别说活着回来,能到西域就是大幸了。”
“是啊,西北还是匈奴人的地盘。这不是去送死嘛!”
人们这样议论着,没有人敢冒这个险。
的确,此时由中原通向西域的唯一通道的河西走廊被匈奴右贤王部的浑邪王和休屠王控制,而大月氏西迁的去向又无从知晓,就连刘彻自己,对出使大月氏也是没有太大把握。但是,大汉必须有人能走出去,穿过匈奴控制的咽喉,为大汉帝国的扩张打开一个缺口。
刘彻很是恼火。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得到太皇太后的支持,可在这偌大的汉朝天下,他竟然找不到一个作为使者的合适人选!事关军事大计,若是无人愿意出使,可如何是好?
“一群缩头乌龟!”刘彻狠狠地骂。
一个多月过去,正当刘彻失望至极,想另作打算时,一个年轻人揭了榜文去求见刘彻。这人不是布衣百姓,而是朝廷的一个普通侍从郎官,名叫张骞,比刘彻年纪略大。
张骞看上去白白净净,像个文雅书生,却是体格精壮,声音洪亮有力。他双手捧着榜文毕恭毕敬地跪在刘彻面前:“臣张骞愿往西域,寻找大月氏国。”
“好!”刘彻快步走到他面前,亲手将他扶起,“张骞,可你要想明白,这一路上要穿越大戈壁滩,飞沙走石,热浪滚滚;翻越葱岭高如屋脊,冰雪皑皑,寒风刺骨。凿空西域,千难万险,可能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皇上,既是千古未有之功业,总会有艰险重重。臣不惧死,只要臣有一口气在,必不辱皇命!”
“你是好样的!朕相信你堪当此重任!”刘彻心潮澎湃。
建元二年,朝廷侍从官张骞奉刘彻之命,率使团出使西域。刘彻亲自为他挑选了随行勇士,还将一个归顺的匈奴人堂邑父给张骞做翻译和向导。
刘彻择了一个吉日,亲自在未央宫为张骞送行。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张骞缓缓接过刘彻递给他的节杖。这节杖沉甸甸的,有一人高,承载着张骞的壮志,承载着刘彻的理想,也承载着大汉王朝的尊严和决心。
张骞再拜,转身离去,凝重里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无人知道他此去将经历什么,将为汉朝带来什么。只见到清晨的日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刘彻站在大殿之上,热泪盈眶。而当张骞一行人终于离开中原,向着长安方向叩别的那一刻,亦是热泪盈眶。遥望前路,只有滚滚黄沙,稀疏的植被星星点点,覆盖着连绵起伏的崎岖山路。张骞看了看他手中的节杖,纵然前路万般艰险,可他们身后永远是中原故土,是大汉长安。只要他踏上这条征程,这代表汉室的节杖便会永远不倒。
西行使团的消息像一块石头扔进水里,荡起了一阵涟漪,最终又归于平静了。街头巷尾的议论纷纷逐渐平息了,人们还在继续各自的生活。
平阳公主也知道皇上派人出使西域一事,她并不知道这背后的军事战略,但她猜得出,弟弟此举将是一个宏图远略,年轻的皇上在等一个希望的种子生根发芽。想到这里,她又想到了卫青,卫青也承载着她的希望,入宫数月,不知他是否安好?
卫青在军营的新生活并不顺利。他所在的是属于南军的期门军的一支由少年郎组成的部队。这些年轻的兵士,或是将门之后,或是英烈子弟,单单是他们的身份就足以承载无限荣光。突然间来了这么个牧羊驾马出身的卫青,靠着歌姬姐姐的裙带就能与他们为伍?这简直就是玷污他们祖辈的鲜血和英灵!
一二十岁的少年都是年轻气盛的,忿忿不平之下给初来乍到的卫青一个下马威是他们的共识。他们的统领骑郎不动声色地旁观着其他人排挤卫青,觉得皇上带来的这个卑微清瘦的少年难成气候,想凭着裙带关系就能立下军功?做梦去吧!不过,卫青既然通马性,让他照看军马倒是不错。
卫青在平阳府这些年备受关照,但他从未忘记童年的屈辱和艰辛,比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军营的生活算是好的。他默默忍受着同伴不怀好意的目光以及骑郎无端的指责,仍然是安分守己,规规矩矩。他待人谦和恭敬,除了同伴动手挑衅时他才会略展身手躲闪抵挡一二,其他时候从来不卖弄他的一身武艺,时间久了倒也结交一些朋友。他白天随着众士兵一起训练,晚上其他人休息时他则在马厩里看管军马。卫青很喜欢马,他并不讨厌这个差事,反而觉得在马厩里更是自在。
他精力充沛,经常是夜深了还在马场流连,有时他坐在地上托腮望着漆黑的夜空,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他很牵挂母亲和兄弟姐妹,尤其担忧和他一起入宫的三姐卫子夫。他更牵挂平阳公主,每当他看到眼前的战马,就会想起他和公主在平阳府的马场里喂养的那些小马。公主现在在做什么呢?不知道他离去后公主是否还会像很久以前那样郁郁寡欢……他望着头顶的星星,就好似看到了她明亮的眸子;她的软语叮咛、殷殷期盼犹在卫青耳畔,所以卫青从来不觉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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