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窦太皇太后虽然年事已高,但仍是汉朝真正的权力中心,她崇尚清静无为的黄老思想,对年轻孙儿的种种异动早已感到不安。大汉江山子民,怎能交给这个任性顽劣、不循礼法的小皇上呢!她不由得又念叨起早逝的小儿子梁王。而淮南王的出现,让老太太的心又透亮起来。淮南王谦和稳重,和她有着一致的与民休息的治国理念,又是高祖的亲嫡孙啊。刘彻虽然是她的亲孙儿,可若大汉江山真的要毁在他的手里,那还不如早早地另作谋划啊!
王太后自然也嗅到了这股政治危机,她吩咐她的同母弟,武安侯田蚡:“去,把皇上给我找来!”
刘彻从长乐宫里出来后,愤懑地把那一卷《淮南王书》摔在地上,踩了几脚,独自生闷气。
韩嫣上前轻声说:“皇上,您心情不好,何不出宫走走呢?过几日就是上巳节了。”
刘彻沉吟半晌点头道:“也好,那就去灞上,朕要祭祀先祖。然后顺道去看看皇姐平阳公主。”他拧在一起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
刘彻祭拜了先祖,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赵绾和王臧,他们被他委以重任,提出修明堂等新政,并举荐了他们的老师,大儒鲁申公。只因提议朝事不必再奏与东宫,被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听去。那窦老太太全瞎的眼瞪得似灯泡,许昌、庄青翟之徒搜刮许多年前二人的奸利之事,竟逼得他们在狱中自杀!如今连个坟墓也没有,自己时常暗暗思念感叹,却无处凭吊。
“果真是牝鸡司晨!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刘彻暗暗在心里骂。
好在这附近有姐姐平阳公主的府第,让他暂时忘记烦恼。
平阳公主得知弟弟要到访,从清早便安排下人忙活起来。平阳府的厨子准备了一道道终南山的野味,都是皇宫里吃不到的。公主又亲自视察了歌舞,仔仔细细嘱咐了好几遍。皇上登基后还很少来过她平阳府呢!
公主陪皇上用膳后,笑着说:“陛下,我们的乐班排练了新的舞曲,虽不及宫里的气派,也是别有风味!弟弟好久不来,何不赏脸观看一番,也是消愁解忧呢……”
刘彻放下酒杯,冲姐姐点点头:“听姐姐的,让她们来吧。”
公主轻轻拍掌三下,一排清丽可人的女子款款走来,琴弦响起,她们伴着乐声缓缓起舞。刘彻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这舞曲与皇宫歌舞相比并无特别之处,直到中间的女子清歌一转口氛氲:
关关雎儿鸠,
就在河之洲。
河之洲,
窈窕有淑女,
君子何不求。
关关雎儿鸠,
随君下兰舟。
在兰舟,
君能敌万人,
怎可解奴愁。
关关雎儿鸠,
就在河之洲。
河之洲,
窈窕有淑女,
君子何不求。
关关雎儿鸠,
鹰隼在前头。
亲人啊,
何日遇圣主,
万里觅封侯。
一曲既罢,刘彻仍是呆呆地注视着那女子。她娇艳欲滴的红唇,柔软可人的身姿,曼妙动人的舞蹈让他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而那唱词更是一句句击打在他的心上。他情不自禁从榻上走下来,捧住那女孩子的脸,“你唱得真好。”
女子像一只受惊的小兔,有些慌乱而害羞地望着面前这九五之尊的皇帝。
平阳公主早已注意到了弟弟的反应,她知道终日被阿娇束缚的皇帝被眼前这个叫卫子夫的女孩深深吸引了。她又喜又惊,喜的是弟弟在她平阳府找到了中意的女子,这女子正是她看好的卫青的姐姐,惊的是事情如此恰到好处,一切比起她计划的还要顺利。
歌舞散去,平阳公主屏退了下人,只有姐弟两人说话。
“姐姐,今日那唱歌的姑娘朕很喜欢,送给朕行吗?”
平阳公主挑眉轻笑道:“陛下要什么,姐姐能不给嘛?不过陛下的眼光真是好呢!”
“怎么,这是姐姐府里最好的歌姬吗?”
“陛下,你可知道这歌姬是什么人?陛下还记得卫青吗?”平阳公主敛去笑容。
“卫青……朕记得!姐姐给朕提起过……军事奇才!”
“陛下喜欢的姑娘叫卫子夫,是卫青的亲姐姐!”
刘彻愣了片刻,大喜道:“好啊!原来是一支血脉!这姐弟俩皆非凡人。朕明天就带他们入宫,子夫留在朕身边,卫青先去军营历练历练。”
卫青来到平阳府的后花园,平阳公主已在那里等候他。
凉亭里,夜风习习。
“青儿,坐吧。”
卫青在她身边坐下后,平阳公主开口道:“卫青,从前我答应向皇上引荐你,过了这么久没有音讯,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当然不会,公主待卫青如家人一般,卫青岂能有非分之想。”
平阳公主温柔一笑:“不必说这些。今天皇上来了,现在你姐姐子夫正在尚衣轩里陪着皇上呢……”
卫青先是一惊,继而明白了。
“皇上看中了你们姐弟,要把你们带进宫去。明天他会带你去军营,以后你就不是我的骑奴了……”公主的声音仍是平平静静的,像深不见底的湖水泛不起一丝波澜。
“公主……”
“卫青,我知道你是志向远大之人,不希望依靠姐姐而贵。但如今皇上行事处处被掣肘,尚不能亲政,莫说是提拔你,就连带你们姐弟进宫恐怕也是困难重重。但皇上是个有为之君,无论是朝廷军队,还是后宫,都需要非凡之人辅助明君。到了宫里不比我这平阳府,一定要处处小心谨慎,先在军营中历练几年,日后皇上一朝展翅,你的才干必能助皇上成就千古功业。”
“公主……卫青谢过公主!”卫青激动不已,伏地而跪。
“快起来,以后你脱去奴籍,我亦不再是你的主人,不必行此大礼。”公主将他扶起。
“公主,你永远是卫青的主人,卫青此生愿永远为公主做牛做马,今后卫青无论走到哪里,身在何位,都会永远记挂公主,甘愿为公主赴汤蹈火!”
“好一个为我赴汤蹈火……”公主含泪道,“卫青,你个是忠义之人,我没有看错你。”
花园里灯火昏暗,园子里草木萋萋,风声和着虫鸣声在低吟浅唱。两人又坐着说了许多话。
“青儿,再为我吹一次埙好么?我想听你的埙声了。”
如水的乐声在月下弥漫开来,埙声时而慷慨激越,时而呜咽伤感,有一种摄人心魂的力量。
平阳公主看不清卫青的脸,只是凝望着夜色中他模模糊糊的轮廓,不禁回想起前些天南宫和隆虑的玩笑话。
“姐姐是府中养着利器,不肯轻易示人呢……足见姐姐用情至深啊!”
她有丈夫、有儿子,虽然这个家平淡得让她厌倦,可她从来没有抛弃曹寿的念头,只是默默忍受着如此无趣的人生,她逐渐麻木了,任自己陷在这无尽的流沙里。可是自从卫青到来后,一切都改变了,他是她生活中唯一一抹亮色,他把自己从深陷的流沙中拉出来,让她看到了希望。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把卫青当作家人,甚至是亲弟弟……可她是否在内心深处某个角落,曾闪烁过更为隐秘的绮念呢……她不敢继续想下去了,毕竟他要离开了,去奔向他辽阔的前程了,而这也正是她所期许的。
第二天,衣着一新的卫青姐弟要跟随刘彻进宫了。
桃树下,卫子夫正像娇艳欲滴、含苞开放的桃花。
“子夫,到了宫里,要好好吃饭。日后富贵之时,不要忘了播撒种子之人啊……”
子夫盈盈下拜,目光如清泉般纯净。
平阳公主又看向卫青,他身着甲衣,更是英姿飒爽。
“卫青,这柄剑,是韩信追随高祖时所用的,你带在身上吧。”
“多谢公主。”
卫青翻身上马,与公主默默无言对视一眼,头也不回离开了平阳府。平阳公主伫立在府门前许久,直到皇帝那浩浩荡荡的车马随从消失在街巷的尽头,她才信步走回府中。她本该高兴,却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刘彻坐在马车里,搂着卫子夫,与她讲一些宫里的规矩,嘱咐她小心谨慎。宫门前,另一辆车驾从旁边相对驶过,车里的人轻轻挑开布帘看了一眼。
“刘彻小子又是彻夜不归,难怪太皇太后对他很是不满呢……”
“父王,那一旁骑马的青年我似乎见过……噢,他是平阳公主的骑奴啊,怎么也进宫了……”
“女儿,不必担心。刘彻小子真是想用新人想疯了,可带一个骑奴进宫又能如何?昨日武安侯田蚡来求见我,他说,天子无子嗣,乃不详之兆,一旦宫车晏驾……我已经给田蚡送了千两黄金,他虽然是皇上的亲舅舅,却是个无缝不钻的小人。你也要在长安多多留意朝中有威望的大臣,我们要做好准备呀……”
“父王放心,您和哥哥就在王宫尽管做好准备,长安有女儿盯着呢!”那叫刘陵的女子小声说,她红红的嘴唇荡起一抹阴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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