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声低低响起,仿佛风吹过竹笛,竟是出奇的悦耳,他用这悦耳的声音说。
冥主:“很多人叫我冥主。”
林影“冥主?”
我一怔。
这个人居然是冥主?江湖上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冥主?楚暮白和姜若翎共同的仇人?
他穿着件宽大的长袍,脸上戴着张精巧的银质面具,有点类似于舞会上的那种面具,遮挡住了眼睛和鼻子的部分。
我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很亮,比夜空下最亮的那颗星星还要亮,他明亮的目光投过来,竟似流动着的,仿佛风吹过碧湖荡起层层的涟漪。
他望着我,眼底蕴着一抹柔和,三分浅笑,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他的眼中看到的已只有我。
冥主:“姑娘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泉水般清洌的声音传入耳中,我猛然一惊,顿时醒转过来,目光慌忙从他含笑的眼上移开,心犹自在怦怦地跳着,那目光仿佛能勾魂摄魄一般,一旦钻进人心里便再也挥不去了。
心下大骇。
林影“你真的是冥主?”
我问。
他反问。
冥主:“你不信?”
我没有回答,目光游移在他的身上,突然伸手抓向他的面具,却抓了个空,他近在眼前的身影,眨眼竟到了丈外。
摄魂…
瞬移…
可是我并未在他身上感觉到丝毫的灵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如此了解我的喜好?
他含笑望着我,虽然我看不到,但是我知道他在含笑望着我,因为无论距离多远,只要他笑,那笑意就一定能传到你的心里。
他慢慢走回来,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暴戾之气,虚无的身影似乎随时都会与周围溶为一体,转眼消匿于无形。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冥主…
叹了口气,我继续享用我的点心,直到三盘点心都下去了大半,我很不雅地打了个饱嗝,冥主这才又轻笑了声。
冥主:“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的?”
林影“我问你就会答么?”
冥主:“也许。”
我瞥了他一眼。
我的确有很多想问的,很多很多,都让我不知该从何问起。
林影“你与聆溪先生是什么关系?”
他微怔,目光闪了闪,像是没有想到我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他叹息了一声,叹息声很轻,轻的仿佛一根羽毛,一缕柳絮,飘啊飘地落下来,眼看着就要落了地,一阵风吹来却又飘了起来,没人知道究竟会飘落哪里。
冥主:“我与他之间…说起来颇为复杂…他曾救过我,也曾伤过我…”
他们果然是相识的。
林影“这里还有别人知道么?”
冥主:“有。”
林影“谁?”
冥主:“日后你自会见到他。”
林影“所以…这个地方…其实是他建造的…”
冥主:“是。”
林影“他就是那些鬼面人的主上?”
冥主:“是。”
林影“他…”
眼泪突然又流了下来,心里面此刻像是被什么充盈着,那是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久的我都快要忘了那种感觉。
那种被庇护着的…
归属感…
已经不需要再确定什么,我的心已经给出了答案。
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不能现身,至少他已经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在这个凄冷的世间,我并非孤身一人,我还有家,还有家人,虽然他们不够强大,却一直都在默默地守护着我。
我从未像此刻这般坚定和急切,我一定要找回我的记忆,无论那记忆中有什么,我都一定要把它们找回来,统统找回来。
林影“谢谢。”
我抹去脸上的泪水,看着冥主。
林影“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
冥主:“他帮了我很多,我却未能帮他做什么,如今你处境艰险,有些事还是让你早些知道更好。”
冥主柔声说。
我勾了勾唇角,一丝笑意从唇角掠起。
林影“听起来,你们交情匪浅…”
冥主:“自第一次在这里与他偶遇,已经近十年了。”
我看着他。
实在没有办法将眼前的这个人与杀人狂魔联系在一起。
他若是一个凶暴残忍的人,他若不是这般温雅谦和,他若没有和我低声细语地说着话,也许此刻我的心里也不会这么纠结。
我不由又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林影“我的事情已经说完了,接下来我想和你谈一些别的事情。”
冥主突然笑了,低低的笑声像水面的波纹一样,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冥主:“洗耳恭听。”
我却笑不出来。
林影“我知道,那是你的事,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说什么,但因为关系到他…我只是想要弄明白…”
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冥主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声音依旧低柔。
冥主:“但说无妨。”
我颤了颤,强抑着心头的悲苦。
林影“他的父亲是被你害死的,是你让蝶衣夫人下的毒?”
这句话我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冥主却没有回答,只是敛了唇角那一丝笑意。
林影“你不回答便是默认了。”
冥主还是没有开口。
我盯着他。
林影“你故意嫁祸给原平,一方面是想借刀杀人,另一方面就是要让他们自相残杀,原本情同手足的兄弟,因为你的陷害险些反目成仇,但你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原平居然走了,一走就是八年,可见原平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早就识破了你的诡计。”
林影“然而你却不肯罢手,原平刚走你就命蝶衣夫人血洗了云碧山庄,妄图将云碧山庄一举歼灭,谁知道在紧要关头却又来了个黑衣人,冒死救下了楚暮白,那个黑衣人应该就是姜若翎吧,二十年前险些被你灭了满门的百卉谷的后人。”
一口气说话,心下却并未感觉到轻松。
冥主一直静静地听着,就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林影“二十年前,你还没有遇到鬼面修罗,百卉谷的外围也没有那条河,但是谷内依旧机关重重,步步凶险,莫说行凶杀人,就是想悄悄潜入,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除非…有一条连谷主都不知道的路,再加上一个内应…”
冥主烁烁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竟似带着一丝饶有兴趣。
我皱眉,接着说。
林影“我能想得到,姜若翎自然也能想得到,所以那些密道如今已然成了死路,你这般厉害的人物,又岂会想不到这点,又岂会故技重施,作茧自缚,所以此刻暗藏在密道中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你的人,而是真正与二十年前血案有牵连的人,也许他们里面就有曾经的凶手。”
林影“我不知道姜若翎为何认定你,但很有可能他弄错了…你虽凶名昭彰,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你作恶,你始终只存在于传闻中,可传闻能有几分真假…既然北堂游可以打着你的旗号做事,那么其他人难道就不会如法炮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真相又有何人知道…”
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心里很难受,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冥主却突然又笑了,目光一遍遍巡视在我的脸上身上,逸出口的声音依旧像风笛一样温雅悦耳。
冥主:“为何如此卖力地为我开脱?”
我迎着他的目光。
林影“因为我不愿意相信,你会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
冥主略微一顿。
冥主:“坏人?你认为的好人杀了一个贼匪,那个贼匪是因为生活所逼才不得不落草为寇,那么你认为那个贼匪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在那个贼匪的妻儿眼中,你认为的那个好人又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林影“我…”
事情若非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都不可能感同身受。好与坏的评定标准,也不是某一个人说了算的。
这些道理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只是…单纯地不想承认,或者说不想与他为敌。
冥主:“从未有人同我说过这样的话,你的确很特别,和你说话是件很开心的事,我已经很久不曾这么开心了。”
冥主望着我的目光似是极为愉悦,温雅的声音里也似透着醉人的笑意。
心头掠过微微的刺痛。
林影“你不开心?”
冥主:“你似乎很吃惊?”
冥主反问。
林影“你是人人惧怕的冥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冥主突然叹了口气,目光也在瞬间黯淡下来,淡淡的哀伤自他眼底流泻,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仿佛一层薄冰覆在了我的心上,我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冥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冥主笑了,低低的笑声里尽是掩不住的凄楚。
冥主:“我只想要她的心,却永远也得不到。”
林影“她?”
心中一动,口里却仍是淡淡地。
林影“想必这个‘她’,定是位出尘绝世,不同凡响的女子?”
冥主望着我,目光闪动,良久没有再开口,在他那样的注视下,我竟有些心慌,有些胆怯,还有一丝惆怅。
冥主:“你就不曾恨过?”
冥主突然问。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林影“如果恨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我会去恨的。”
冥主又不说话了,他似是不信,他不信这世上果真有人可以做到无怨无恨。
不错,的确没有,我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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