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十二、洗髓重铸

我低着头，不敢再看楚暮白的眉眼。

脸颊上像是被火烤着，一股股的热气直往头顶上涌，脑子里都要被煮沸了。

幸好这时，单翼散漫的身影从门外晃了进来。

我长长吁出口气。

总算得救了。

单翼：“南山君。”

单翼朝楚暮白施礼，称不上多规矩。

有了法印加持，楚暮白如今的地位已然与我等同，净门可任由他差遣，就连重夜、白岐见了他也要尊称一声南山君，更莫说归去楼里的这些人。

然而单翼向来懒散，在我面前也没个正形，对楚暮白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

楚暮白抬手虚还了一礼，脸上似水的柔情已消失不见，微敛着的眼眸幽暗地仿若无尽的深渊，张狂地往外散发着寒意，一刹那间空气里都似结了薄冰。

单翼脸色骤变，身形一动就想退出去，却愕然发现脚下竟动不了。

我不明白楚暮白为何突然动怒，之前我那般对他也没见他发火呀，但是他若再不停下来，单翼的那双腿怕就要废了。

情急之下，我一把抓住了楚暮白置于桌上的手，他的手是凉的，虽不似被灵力反噬时那般冰冷刺骨，却也如同秋夜里的水，觉不出丝毫的暖意。

我诧异地盯着楚暮白冷峻的脸，昨夜我就隐隐感觉不对。

楚暮白的目光落下来，寒意在一瞬似乎更盛，但随着他抬眼看向我，一抹轻浅的笑意浮现于唇角，我顿觉身上一松，空气中凝结的冰晶随之消匿于无形，寒意散尽。

单翼踉跄了一步，勉强才又站住。

我起身想要去扶他，却发觉手被楚暮白紧紧攥着，他唇角的那一丝笑已经近乎虚无。

心头不觉一惊。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之前在江宁的结界中，北堂游对我举止亲昵，他便是像现在这样…而单翼，却是在无垢城里照顾了我三个月，几乎与我朝夕相对…他那般护食的人，又如何能不在意…

头好疼…

他发了疯似的找我，强撑着身子来见我，我实在不该对他是那样的态度，他怕不是误会了什么…

小影“暮…暮白…”

我坐回到凳子上，不管怎样，此刻还是不要再触怒他的好。

楚暮白手上瞬间紧了紧，都把我攥疼了，我不由红了眼，楚暮白神色一惊，面上霎时掠过一丝慌，立刻松开了我的手。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单翼微颦着眉，目光在我和楚暮白之间打了个转，眼底的那一丝愕然褪去，神情变得极是无奈。

单翼：“妍儿说你要去凤舞山庄，属下原本是想来劝阻的，不过既然有南山君相陪，自是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属下这便去挑几匹千里马，必不会耽误两位的行程。”

带着笑的话语从单翼嘴里缓缓吐出来，听起来依旧是那般淡淡倦倦的，却又感觉分明不一样。

我霍然瞪向他，满眼掩不住的焦灼，他却似看不到一样，优雅地冲着楚暮白一颔首，然后转身施施然走了出去，唇角甚至还勾着一抹愉悦的笑。

头更疼了…

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耳边听到叹气声，我扭头看向小幺，小幺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口点心塞进嘴里，然后拍了拍手上的残渣。

小幺：“姐姐若不想还未成婚就守寡的话，这两日就不要带着南山君四处乱跑了，噢，最好也不要惹南山君生气…”

呼吸一滞。

她…

莫不是知道什么…

我看向楚暮白，楚暮白低垂着眼睫，脸色苍白如纸，神情里一派的寂寥落寞，看得我眼中一阵刺痛，心里更是揪得难受。

小影“究竟怎么回事？”

知道楚暮白不会说，我只好问小幺。

小幺：“其实也没什么，南山君的灵府修的晚，肉体凡胎经年已久，能够承受的灵力自是有限，然而南山君那么庞大的灵府，若不善尽其用岂非可惜，所以南山君想要洗髓重铸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原来的那副身骨也着实弱了些。”

洗髓重铸…

将全身的血肉融合，再重新铸造出一副身骨…

那得承受多大的痛苦啊…

怪不得他会这般虚弱，怪不得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现在应该动一下都会很痛很痛，昨天却坐着马车飞奔而来，站在那里等了我两个时辰，又陪着任性的我走了一路，在喧闹的街上用身子护着我…

而我…

我却装作不认识他…始终给他脸色看…还甩开了他的手…更甚至把他关在了门外…

心痛得仿佛已然被刀绞碎了。

楚暮白的脸在满眼的泪水中模糊得看不清楚，我想要去抱他却又不敢，甚至连碰触他我都怕弄疼他。

楚暮白：“别哭…”

楚暮白抬手擦拭我的眼泪，带着疼惜和不知所措。

小影“你…你不要动…”

我慌地拉住他的手，指尖抑不住颤栗，力道放得轻之又轻。

见我那般小心翼翼的样子，楚暮白却笑了，灼灼笑意艳若桃李，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觉惊心，更让人移不开眼。

楚暮白：“无妨。”

我却一股火气冒出来。

小影“无妨，无妨，你就只会说无妨，你说说，你还瞒着我做了什么…灵府少用点就少用点，灵力不够我给你补就是了，非得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楚暮白：“我…”

楚暮白被我吼怔住了，眸底细碎的微光虚晃着，张着口却又似不知该说什么，脸颊上淡淡的红晕透出来，眼睫垂落，低着头无声地坐在那里，神情里竟好像隐着些许…

些许委屈？

小影“你，你不要以为你摆出这副样子，我就不与你计较了…我告诉你…我，我还是生气，很生气…”

楚暮白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似乎…

更委屈了…

我一口血险些喷出来，谁能来帮我收了这只妖孽。

把视线强拉回来，我捂着脸问小幺。

小影“还需要多久？”

小幺：“嗯看样子也就这两天吧，不过南山君昨日已经乱了气息，若再乱跑只怕会功亏一篑，还是在屋子里静养着吧。”

当然得静养着。

小影“走，我扶你到楼上去。”

不由分说扶着楚暮白站起身，楚暮白睇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的手上，迟疑着抬手覆上了我的手背。

心里酸涩的又想要落泪，我拧着眉强忍了下去。

小影“小幺，你若无聊就自己去街上转转，但别跑远了。”

小幺：“姐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小幺又叹了口气，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她怎么说也是大巫，虽然年纪小，但自出生就跟在嫏嬛大巫身边，又在山上潜心修习了十年，她如今的修为比之我或许还要略高一筹，所以我倒也不担心。

进了楼上卧房，直接将楚暮白扶到了床上，我转身在香炉里点上了安神香，只留了最远的那扇窗子开着。

楚暮白没有出声，目光却一直追着我，好像一转眼我就会不见了似的。

小影“躺下，闭上眼。”

我故意凶巴巴地瞪着他。

楚暮白：“我…不困…”

楚暮白清幽的眸底光影交错，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居然又对我摆出那副仿佛受了委屈却又不敢言语的可怜小媳妇模样。

我用力磨了磨牙，想起他现在不能受气，只得放柔了声音。

小影“睡不着…就闭目养神…”

楚暮白瞥了我一眼。

楚暮白：“那…你呢？”

小影“我？”

他…

总不会是…

想要我陪他一起睡…

我皱了皱眉，看着他那张苍白却妖艳的脸，也不是不可以…

楚暮白：“你还要去凤舞山庄？”

楚暮白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些许寒意，我一惊回神，撞上他敛在眸底的那一丝黯然，简直是拿刀剜我的心。

小影“不去。”

去什么凤舞山庄，他都这个样子了我还怎么去。

小影“单翼不是去挑马了么，就让他自己骑着自己挑的马去，若是什么事都要我这个楼主亲自去做，那还要他们这些下属做什么？”

楚暮白看着我，眼眸深沉。

楚暮白：“你…放心？”

小影“放心，单翼做事，我一直都很放心的。”

楚暮白：“…是么。”

楚暮白微微眯了眼，双手悄然握紧，丝丝缕缕的寒意无声无息地渗入到空气里。

我皱眉，猛然反应过来。

他刚才的话分明带着试探，他果真是误会了。

他会那般想说明他心中在意我，我自是欢喜，但他如此猜忌怀疑我，又让我忍不住气恼。我都还没与他计较他的卿卿，他倒先寻起我的不是。

深吸了口气，将胸腔内的躁动压下来，我注视着楚暮白，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晰。

小影“单翼是大司命的弟子，在无垢城的这段时间，也确实是他在照顾我，他给予了我很多帮助，对于我来说亦师亦兄亦友，我之所以那般信任他，是因为我知道单翼和我一样，他把我当同门，当妹妹，当最好的朋友。”

楚暮白沉寂的眼眸霎时不再平静，神情里掠过一抹惊慌以及忐忑，深深的沟壑隆起在眉心处，鲜红的法印都变得扭曲了起来。

楚暮白：“我…”

看着他着急愧疚却又说不出话的样子，我叹了口气，轻轻将手探入他的掌心，望着他弯了唇角，声音低柔。

小影“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楚暮白：“小影…”

楚暮白紧紧握着我的手，哑着声音唤，眼尾都红了。

笑意加深，我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

小影“现在可以安心休息了么？”

楚暮白一颤，侧首，淡漠的表情如初晴的雪一点一点融化，醉人的红晕熏染在俊雅的面颊上，简直艳丽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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