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樱枪卷着沙直直逼近我,似要马上划破我的喉咙。突然,那枪尖猛的一停,正正好好的在我脖颈的一寸处停了下来。
利索的收起枪,她哼了声问:
万琳琅:“可服了?”
她秀眉轻挑,眼里尽是高傲,靛青色的裙随风摆起,活脱像个捉住贼寇的女侠,好不威风。想来万家历代骁勇善战,她乃将门贵女,文武全才,若她是个男儿怕是早已战功赫赫了罢。所以就算是她让我三回,我想必也难赢。
听说她的花枪是她爹亲教的,耍的极好。思来想去,这样家门显赫的名门贵女,怕是只有太子才配得上这万家唯一的女儿了。
而我,只是纳兰族旁支的一个庶出儿子,怎配喜欢她呢。
想来,我第一次对她心动,大抵是在那次宫宴上。适逢太后娘娘大寿,宴请百官及其家眷,我因伯父升官,有幸入了宴。
出门前,阿娘告诉我,到了宫里要少说话,多看人眼色,不要惹了贵人,不要妄想巴结权贵。其实她不说,我也不会如此。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种事,我是不屑为的。
我娘是个妾,听说她是爹从树林里捡到的。爹遇到她时,她奄奄一息还受了些伤,衣着也不像寻常家的女儿,想来是非富即贵的。我爹看她可怜,便带回府里医治。后来我娘养好了伤却是既不肯走也不肯说自己的身世,只道甘愿做个仆役。我爹于心不忍,便将我娘纳做了个小妾,赐名云卿。
关于她的身世至今是个谜,与我她也不愿讲,每每问起,她只是走神而后连连叹气。
我娘明事理识大体,看得透很多人情世故,这样的性子也使得她在纳兰府活到了现在。还平安诞下了我。
宴会过半,这些人也都喝了些酒便开始互相巴结起来。不少千金也开始献媚讨好起王爷皇子。我自是十分清闲,无一人叨扰。许是这奢靡的气氛令人太过不适,又或是我一板一眼坐了太久,我决定出去透透气。
我问了几个宫女,七拐八拐的进了处僻静的园子。我倚着块巨石坐下,看着池里的锦鲤悠闲的游着。
远处传来争吵的声音,我离的虽不近,可在这僻静的只有水流声的阴凉处却听的格外真切。
万琳琅:“为什么?!”
万宪光:“攸宁公主已嫁入西辽,有了西辽的势力在,舒妃娘娘儿女双全,圣宠稳固,先帝年事已高,却迟迟不立储,你若嫁与七皇子,加之我万家势力在,七皇子必定登基成帝,而你也能成了这大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又有何不妥?!”
我听的心跳难抑,撞破如此密事,我本该立刻溜走以免招来杀身之祸。可我破天荒的,想听听这个万家骄女该如何作答。
万琳琅:“呵,万宪光我告诉你,我万琳琅对天发誓,就算是死,也绝不任你摆布,绝不会成为你政局上铺路的一颗棋子!你死了这条心吧!”
啪!——
清脆的掌掴声格外刺耳,惊了池里几条休憩的鱼。
她忽的就停了抽噎,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后,忍着泪捂着被打红的脸跑开了。
我不敢动弹丝毫,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等万宪光走的远了,我才敢吐出口气,脸已经被憋的通红。
我动了动酸麻的腿,准备快些回到宴上。却在廊下与她打了个正面。
她眼圈红红的,像个受惊的小兔,一脸戒备的望着我。着了身淡粉色的襦裙,眉间还点了花钿。她真如传言般,美的肆意,美的张扬。既不像母亲那般端庄温婉,又不似爹其他美艳夺目的妾。恰到好处的美,让我一见便记了许多年。
我想我是腿上的麻意顶上了脑子,竟道:
纳兰:“我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不打自招,我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她狐疑的看了我一会,眉眼一弯,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万琳琅:“你是纳兰家的三公子吧,我们见过的。”
我们,见过的。
她说的是哪一次呢,是幼时我随伯父去府上送礼拜见,是十岁那年七夕灯会我与她争最后一个花灯,还是十四岁时,我与她比试花枪,输得一塌糊涂,颜面尽失。
哪次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记得的。
那日,我与她聊了许久,她对我说,其实她已心有所属,是一定要嫁给他的。
我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只对她祝福了翻,即使我曾暗暗想过那人会不会是我,可从骨子里就自卑的我,在这个想法出来的一瞬便压了下去。
事实证明,我确实是该压下去的。
她出嫁那日,满城红绸,奢华无比,锣鼓开道,鞭炮声震了整个京城。
只是,这些却不是为她一人。
她的喜轿跟在容家轿子的后面,显然是低她一等。那个事事都要争第一,要最好的小丫头,竟然接受了做他人妾室。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么高贵的一个人,究竟是有多爱那个男人,顶着万家的打骂,满城的流言放着正妻的位子不做,要来给他做妾。
她喜宴上的菜做的难吃极了,又苦又涩还呛人。
从那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
先帝驾崩后,三皇子龙凌天登基为帝,容氏女为大梁皇后,她为大梁贵妃。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至少没人敢给她脸色看,锦衣玉食,也能与她爱的人厮守。总比跟我这个庶子要强得多。
她封贵妃不久后,我便被安排娶了赵家女儿。她乖巧懂事,温和善良,待我很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至万家起兵谋反那日。我被外头的惊慌声吵醒,披了件长衫出门问发生何事。
他们说,万家反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周围的慌乱声渐渐听不见了,我只听见了那个廊下的少女说:
万琳琅:“我们见过的。”
我跌跌撞撞的去了伯父府上求他救救万贵妃。他却只是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我渐渐冷静下来,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我如何能救她,我根本救不了她。
我能做的就是,在宫外等着她赐死的消息,而后偷偷替她上些香,烧些纸钱,哭一哭罢了。
万家军被镇压,恭亲王带着剩下的兵马逃往契丹。
而万贵妃,早在万家攻入宫内时就已自缢而亡。
是啊,我怎么忘了,她是骄傲的万琳琅。她可以屈尊降贵为妾,可她绝不会失了尊严,更不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等着她的夫君下令。就像那年宫宴她不接受万宪光将她嫁给七皇子。
她从来都是她,不为权贵,不图安生,没有被世俗磨了棱角,像刺破夜空的烟花,绚丽的让人移不开眼。
她的骄傲,她的跋扈,她的洒脱,她恣意灿烂的时光与我这么些年的念一起终结在了元泰十九年。
我曾想从宫内求来她的衣物来做个衣冠冢。
可是,以什么身份呢。
我没有身份。
关于她的东西,我只有那一把差点划破我喉咙的红穗花枪,这些年一直存放在我书房的架上。
我将它拿起,擦拭了几下,一不留神枪尖划破了手指,带了些血迹出来染了绢布的一角。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将枪上的血擦干净了。
万琳琅就是万琳琅。
来的干干净净,走时,也得干干净净。
世上再无万琳琅了,她来得盛大热闹,走得悄无声息。
琳琅、琳琅,本该美玉无暇。
可这辈子她信的,以她为棋子,她爱的,以她为掣肘。争名夺誉,费尽心机,到最后落了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白绫一收,这宫中曾属于她的风光无限的传奇,也终以悲歌收场,再无遗音。
忽然就回到了那个午后在她枪下的我。
我咬牙哼唧唧的爬起,掸了掸身上的尘。虽心有不甘,但我已经接连几次都摆在这小丫头手里,确实技不如人,只得抱拳认输道:
纳兰:“技不如人,在下甘拜下风。”
她一把将花枪扔给我,扬了扬下巴道:
万琳琅:“我等着你再来与我一战。”
于是,我立志一定要努力练习,有一日让她败在我的枪下。
可惜啊……
我摇头笑了笑。
一晃过去竟已过了这么多年。
我将蒙了尘的匣子里的那一沓没能送出的印了密密麻麻字迹的信笺拿了出来。放在炭盆里一封封烧了。而那把红穗花枪埋在了一棵老槐树下。
她说过,她喜欢槐花。
立好了碑,我想了半天,只刻了几字。
琳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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