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长乐宫那夜徐太医的话,渡禧还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皇后娘娘倦了,可她,却想为她讨回个公道。
一个月后,宫中不知从哪传出了流言,说皇后不是病死,而是被万贵妃害死。
而皇上则是惩处了胡言乱语的宫人,下令宫中不得再提起此事。前几日还在为发妻痛哭的他,转头就维护起了传闻中的罪魁祸首。
夜里,渡禧趁二人独处,借机提起此事。
他却皱了皱眉头,道:
皇上龙凌天:“如今未证据确凿……贵妃还动不得。”
她假笑了下,直直问出口:
魏渡禧“究竟是贵妃动不得,还是她的爹动不得?”
他似被触痛般,沉了脸色一甩袖,道:
皇上龙凌天:“后宫不得涉政,此事,你不必再提……朕自有打算。”
她闭眸静了静心神,尽量冷静的问道:
魏渡禧“那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彻查此事呢?一年后,十年后……还是等几十年后皇后娘娘的亡魂都早已转生的时候? ”
他闭上眼,神情隐忍道:
皇上龙凌天:“有些事,不是朕不想……是朕不能。”
他的悲哀是那般真切,可他的万事以朝局为先也是那般真切。他就像被悬吊于两个斑驳陆离的世界中,哪一边都是灰暗,都是无可奈何。
她能理解他的选择,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她深吸口气,笑着问他:
魏渡禧“若被暗害的那人是臣妾,今日躺在棺木中的也是臣妾,皇上是不是也会为了稳固朝堂,任由真凶逍遥法外,将追查一拖再拖?”
他沉默不语,半晌才低声开口:
皇上龙凌天:“不会有那一天。有朕在,定会护好你……不步皇后后尘。”
她看着他,慢慢笑了。
静静的笑意从她眼里流出,似眼泪般流了一脸。
那个问题,他终究没有作出回答。
一个前朝,一个后宫,一前一后早已注定。
什么危柱哀弦、檀板余响,什么长乐深锁悄悄、幽恨寄情满庭秋色。
那些他跪在佛前写的诗词,思亡妻是真,念旧情是真……
不忘帝王霸业也是真。
她扑入他怀里,悄悄落了泪。
这一刻,她终于知晓了为何那两人会相思相望不相亲,终于知晓了为何坐拥无上权力的她却愈发憔悴沧桑下去。
前朝不安宁,后宫永远也不会太平。
她抽了抽鼻子,道:
魏渡禧“那臣妾和皇上一起等着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皇上可别让臣妾等太久……”
那人身形一顿,将她抱的紧了些,揉了揉她的头,道:
皇上龙凌天:“好。”
……
那夜,渡禧正在殿外对月感伤。
薄雾笼罩着清冷的月,透过的光撒在塘上的几株荷上,竟衬得着蝉鸣的六月天有些冷。
不远处,却传来躁动声。
已是戌时,有谁会在夜里吵闹?
渡禧蹙蹙眉,朝那边走去。
却见孟嫔借着这无边的月色,手里执着一壶酒,晃晃悠悠的驱赶着劝她回宫歇息的贴身宫婢流珠。
孟嫔她不太熟悉,不过,她倒是同万贵妃交好的。
她依旧是穿的华丽无比,头上的珠钗在月光照应下熠熠生辉。对比起来,倒显得她这个皇贵妃有些寒酸了。
虽说她不喜欢万贵妃一众人,可这个孟嫔倒是没做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深夜里醉成这样,渡禧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她走上前去,问道:
魏渡禧“孟嫔这是怎的了?”
流珠:“参见宸皇贵妃娘娘。回宸皇贵妃娘娘的话,奴婢……奴婢也不知,只知道小主一个人喝了好些酒。喝醉了,便一个人跑出来,奴婢担心便追了出来。”
魏渡禧“看她醉成这副样子,不如先到我宫里坐坐吧。本宫让念喜给她熬些醒酒汤。”
那小丫头倒是心生感激起来,道:
流珠:“多谢宸皇贵妃娘娘,宸皇贵妃娘娘真是心善……”
渡禧本就与孟嫔并不交好,所以对她醉酒的缘由其实也不是很关心,也就没有多问。
却不料,她竟自己抓着她的手,说了起来。
孟红袖:“哈哈哈哈……好多钱呐!好多珠宝……我最爱钱了…呵呵呵…”
渡禧微微蹙眉,摇头在一旁喝了口茶。
孟红袖:“别碰!这些都是我娘亲的……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
她眉毛微挑,狐疑的看向一旁同样疑惑的流珠。
那小丫头上前搀着她,道:
流珠:“娘娘……”
孟红袖:“你走开,你走开,你别碰我,你走开!”
她却忽然推开流珠,狠厉道:
孟红袖:“别碰我!……别碰我…让我进宫吧……我进宫……我进宫争宠……给你们…给你们说好话…让你们加官进爵…求求你…不要碰我…”
她的眼里是那样哀伤。
渡禧心下一惊,竟有女子愿自愿入宫沦为固宠的工具,也不愿待在那个地方,那对她来说该是何种的人间地狱……
之后她在她酒后的醉语听了些什么叔叔,娘亲的……
原来,她在府里时,并不幸福。
字里行间,渡禧知晓的好像是她的生母乃是富商之女,家财万贯,留了不少嫁妆,只可惜走的早,便把嫁妆都留给她唯一的女儿,也就是孟红袖了……
其它的,倒不是很确定……
只知道她娘亲走了之后的日子,她过得苦不堪言……
见她愈发的醉,也不见醒酒的迹象。
流珠便朝她拜谢道:
流珠:“多谢娘娘今日照拂,奴婢唯恐叨扰娘娘,这就服侍小主回宫歇息,待明日小主酒醒,奴婢必将今夜之事如实告知小主,到时再来道谢娘娘。”
渡禧劝诫她在偏房睡下,可流珠却很是坚持,她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她若知道,这是她们此生最后一面,她肯定会坚持留她在望月斋歇息吧……
可惜,命运,总是叫人唏嘘的。
她伴着夏季树上的声声蝉鸣和无边冷月跌入那御花园的荷花池里,再没了呼吸。
而流珠,也因不识水性,慌乱救人时,也陪着她的主子一同去了。
主仆二人,都消失在了这盛夏六月天里的池里。
元泰18年6月,嫔孟氏薨,帝追封为悯妃,下葬皇陵。
……
这些时日里,她愈发读不懂自己。
入宫这么多年,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走,一个个的来。
她好累。
谈姐姐走了,宋才人走了,慕容婉清走了,皇后娘娘走了,孟嫔走了。
她的钰肆走了,归姐姐进了冷宫。
就连莫美人,那个笑起来很是讨喜的小丫头竟也在今年金色的秋天里走了。
朝堂里的他,后宫里的她。
她好像已经精疲力尽,她已经不晓得何为心动,何为爱。
自她当了皇贵妃,出入宫里也就自由不少。
她往南风馆里跑的勤了些。
不过却不是找湘六娘,而是原初,那个异域风情的男子。
与他说话,好像总能让她松一口气,从那偌大的牢笼里抽离几分。
与其说喜欢这种感觉,倒不如说是贪恋。
那日她喝了些许酒,有些醉,没来由的,她轻笑问道:
魏渡禧“我是你的什么人啊……?”
他笑着压低声音,让人听不出话里的真假。
原初:“渡禧…自然是初的心上人。”
她一下被他大胆的言语惊在原地,手心出汗心跳如雷,酒也醒了些,急忙道:
魏渡禧“你、你说什么胡话!”
惊慌下,她竟连他唤她的小名都未曾发觉。
他却一副失望的模样,道:
原初:“看来就算把贵人默默放在心底,初也不够格呢。……也是,初与贵人之间,是云泥之别。”
他垂下眼似泫然欲泣。
她生怕他妄自菲薄,急忙解释:
魏渡禧“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只是……”
她回想起他那句话,还是免不了面色微红。
魏渡禧“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大胆……”
原初:“是初唐突佳人了。”
他在她手背上落下蜻蜓点水般一吻。
原初:“这便做赔罪吧。”
望着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的那人,纵如何风姿出众,他却只为她一人倾倒……
理智与情感疯狂拉扯,她望着他,就像在望一条没有归途的迢迢长路,暗色翻涌,黑雾漫漫。
明知不该前行,可她还是受了蛊惑般的,想要靠近他。
她心头一动,终是忍不住开口:
魏渡禧“原初,我有夫君的。”
他一愣,笑了一下,道:
原初:“初知道。”
魏渡禧“我是有夫君,可那场婚事,本非我愿。哪怕没有我,他也可以过得很好,继续找下一个林美人、杨美人……”
她垂下眼。
魏渡禧“有时我觉得,我摆在他宫、院里,不过就是个好看的花瓶,用起来顺手的物什,这个人是不是我,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想到皇后娘娘,她忍不住又滚出泪。
他眉头微皱,替她擦了泪。
原初:“你绝不是花瓶。也永不该是个用完就扔的物什。”
他喉头微动,喃喃几乎轻不可闻。
原初:“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快乐。”
她苦笑出声,借着酒劲说着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话。
魏渡禧“是啊,和你在一起时,日子就变得闲适起来。我不必担心什么时候会被暗害,什么时候会被冷落,什么时候会步入死局。”
魏渡禧“在那里待久了,平凡人家唾手可得的安稳对我而言也是上天给予的赏赐和恩惠,是我这辈子都难求的东西。”
她泪水止不住的涌。
魏渡禧“也只有在你这里,我能松一口气,避开那些锋芒乱局,“偷”得浮生半日闲暇。”
他望着她,紫水晶般的眸子暗淌过无声心绪,似危柱上紧绷着最后一根弦。
他替她擦掉眼泪,轻轻抱住她道:
原初:“未来我们谁也没有答案。不负今朝风月,是我们唯一能做出的选择。”
是啊……不负今朝风月。
便只是这风月。
他是她生命里的意外。
她是如此自私,明知他们之间没有结局,却还任他做自己在人生颓靡之际里的一味良药,来治愈自己在深宫里被折磨的遍体鳞伤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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