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婉清确实是难得的妙人。
眉眼尽是倾城色,倒不比渡禧差。
才情更是不用提,戏唱起来比出谷的黄鹂还要好听,舞姿顾盼生辉,一舞动天下。
她的翠微殿也不免变得冷清些。
宫人们也是议论纷纷,
宫婢1:“我瞧着魏嫔是要失宠了,皇上近几月往琼昭容那里跑的勤些。”
宫婢2:“嗨呀,这是必然的。魏嫔虽说有有几分姿色,但到底家室摆在那,不比琼昭容,那可是正一品丞相之女啊……”
宫婢3:“就是,再说我瞧着琼昭容那姿容也不输魏嫔,你们是没看到那天宴席上她的一舞,那身段……啧啧……你们看她才入宫几月啊,身孕都没有,直接一跃成了昭容,还被赐了封号……魏嫔怎么说也有两子两女,却才是个嫔位 ,这谁在皇上心中分量重,一瞧便知了。”
宫婢1:“要我说,皇上也真是无情,这几年魏嫔可是宠冠后宫的角色啊……如今却……”
宫婢2:“行了行了……小声点,别被人听去……”
待几个洒扫的宫女走的远了,渡禧才从假山后走出来。
念喜:“娘娘……”
一旁的念喜有些担心的望着她。
渡禧扯出笑,宽慰道:
魏渡禧“无妨的,这些闲言碎语本宫不会放在心上。”
她怎能不放在心上,
他已经很少来她的翠微殿了。
想到这里,她眼里泛起酸涩。
也不知道,他待那人是什么样子。
她那么冰雪聪明,
他肯定不会对她蹙眉,责骂她的。
他会不会也温柔的唤她,给她描眉。
他会不会也拥她在怀,写着那些情谊缱绻的诗词。
所以,都是她太蠢了。
她的字总是歪歪扭扭,让他头疼。
她也没有那样惊艳的舞技,
骑马射箭的没一点姑娘的样子……
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却急急的擦去。
有什么好哭的,
她早就该知道有这一天的。
他是君,她是妾。
本就是云泥之别。
他宠了她这么多年,腻烦了也是常事。
可是她好难受,
心尖好像被人一直揪着。
她不该动情的。
她深吸口气,忍下了蔓延到四肢百骸的酸涩苦楚。
……
杜如花时常来陪她,怕她想不开甚至日日宿在她这。
看着她心不在焉,郁郁寡欢的样子,她叹了口气,道:
杜如花:“唉,不是我说你,自古君王能有几个深情的,他宠你你便受着,怎能动了真情……”
渡禧话变得少了,总是呆呆的盯着某一物件发呆。
所以通常都是杜如花在一旁劝啊,哄啊,渡禧是一声不吭的。
见她不说话,杜如花又叹了口气,在一旁给她剥起了栗子。
其实,渡禧真的很感谢她,
感谢她对她冷漠不言的不计较,
感谢她的日日陪伴。
只是,她真的笑不出来。
做不到她的洒脱。
……
元泰九年二月,又是三年了。
上次她来看选秀好像还在昨天,
她也再没有三年前那样明亮欢脱的神色了。
这次选秀,只入了一位宋淑女。
瞧着是个温文尔雅的女子,眉眼间带着些灵气。
爹爹倒是品级不高,只是个正六品外县知县。
宋淑女的画画的很好,栩栩如生。
她提起笔,沾了墨来,在纸上勾勒着。
只一会儿功夫,一片湖光山色便跃然纸上。
山遥水远遗墨间,彼岸花开意连连。
几笔勾勒似云锦,点墨绘出心中情。
墨笔丹青,如行云流水绕素笺。
宋淑女也读过很多书,出口成章。
所以,她自己闲来无事也爱写些诗词话本。
若是女子也能科考,想来她也定是能入个前三甲。
只可惜……
渡禧一直觉得她一定有什么故事,
不然也不会作出如此有情有义的画和书来。
只是她从来也不同她讲,她也很少说话,好像只有画和字才能抒发她的心中所想。
……
又是七夕,她决定出宫散散心。
她换了身衣裳,用水粉胭脂遮了遮她这些时日憔悴的气色,便去了乾清宫。
她很久没有见过他了罢。
小顺子没有拦她,只是眼里有些欲言又止。
她没心思思考,就跨进殿去,看到他正埋头批着奏折。
他竟比她还要憔悴几分,也瘦了好多。
眼眶有些黑,下巴也有了些胡渣。
她心忍不住被扎了几下,他怎么不照顾好自己?
感到光线暗了暗,他木木的抬起头,见是她,愣了愣,喉咙动了动,道:
皇上龙凌天:“你来做什么……”
她心被扎了下,她竟连来这里的资格都没了?
她真想问他,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琼昭容,他还会这么问吗?
忍住隐隐抽痛,她眼里的光也暗了几许,机械的将食盒放在他跟前,从里面拿出来了菌菇鸡汤,而后扯着嘴角笑着开口:
魏渡禧“臣妾听闻皇上近日处理朝事辛苦,特亲手……特命人煲了汤来给皇上补身子。”
他望着那小小的紫砂锅很久很久,而后点了点头,道:
皇上龙凌天:“好,有心了。”
她眼眶愈发酸涩,马上便要落泪,他们什么时候需要这样说话了……
她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镇定道:
魏渡禧“今日是七夕,臣妾……想出去走走。”
那人翻阅奏折的指尖一顿,默了几秒道:
皇上龙凌天:“好。”
他没有骂她老是想着出宫都不记得找他,
也没有让她早点回宫。
他只是应了她,没有多说半个字。
她背过身擦了下眼角,而后俯身行礼:
魏渡禧“臣妾谢皇上恩典。”
说罢,她起身,一步步向殿门走去,
到了门前,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了声:
魏渡禧“鸡汤若凉了,就不好入口了,皇上记得早些喝了罢……”
说罢,她跨出殿门,没再多停留一步。
殿内那人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出神,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盛了一碗汤,不顾腾腾的热气便一饮而尽。
汤的味道很好,没有糊味,咸淡适中,甚至鲜美可口。
就是他喝的有些急,烫的他忍不住落了几滴泪。
……
今年的七夕也是热闹非凡,
烟花还是那么繁华,只是身旁没了他,
她也再没那时的心境了。
她又寻了只花灯,来到那弯弯的长河旁,
岸边有一个青衫罗裙的少女,双手合十,满含着希冀,小脸红扑扑的许愿。
也不只是哪家的儿郎。
渡禧看着她缓缓笑了一下。
而后也双手合十,只是灯笼再没衬得她笑如红莲了。
她默念:
魏渡禧“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许完,她将面前的花灯一推,那花灯飘得却有些急,直直往对面飘去。
她心如擂鼓,猛的抬头望向河对岸。
却见一白衣男子,飘飘欲仙,恍若隔世。
渡禧差点以为自己花了眼,揉了揉又看去。
只见那男子拾起她的花灯,朝她笑了笑。
她苦涩的笑笑,她在期待些什么呢。
万千烟花又急急的升入天空,一时间好似亮如白昼。
她们隔岸相望,好似正欲会鹊桥的牛郎织女。
待回过神,她起身,欲要离开,却被一人拉住。
她回首,竟是对岸的那位白衣。
那人笑的很好看,将她的花灯递给她,道:
秦少游:“夫人的花灯飘得有些急,在下怕撞了其它的花灯,便拾起还给夫人。”
她心情本就不好,自己许愿的花灯又被人捡起,这算什么?
于是,她语气有些冷,道:
魏渡禧“那还真是要谢谢公子了,只是这花灯我已用来许愿,公子这样拾起,我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他收起了笑,道:
秦少游:“那夫人许的是什么愿,不知秦某能否帮夫人实现呢?”
她抽出他抓住的衣袖,冷笑声,道:
魏渡禧“好啊,左右你也已经拾了我的花灯,愿也不灵了,我也不妨告诉你。”
魏渡禧“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她把她的愿望字字吐出。
那人愣了一下,笑意深了些:
秦少游:“想不到夫人竟还有如此胸怀……不过……”
他作了个揖,道:
秦少游:“在下秦观,字少游。已在家中备考,秦某愿向夫人担保若有幸高中,定不负黎民百姓。”
渡禧愣住,而后淡淡笑了笑,说:
魏渡禧“那本宫……便等着你高中那天。”
说罢,她回头,忽略了那人惊异的神色,快步离了这梦幻的夜色中。
岸边烟花齐放,那人愣在原地,而后望着远处早已消失的人影喃喃:
秦少游:“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这几日,他很少来后宫了,连琼昭容那里也很少去。
许是因为朝野有些动荡,
有传闻镇军大将军居功自傲,欲要谋反。
朝势危机,任何一个轻微的举动,都会遭来灭顶之灾。
杜如花也已有小半月未来瞧她了,
想来再见她也只能是在中秋的团圆宴上了。
觥筹交错,鼓乐齐鸣。
她的夫君仍坐在她遥望的高处,
而琼昭容坐在她的对面正望着她。
她读不懂她眼中的深意,
明明她已经赢了,她输得一败涂地。
渡禧环视宴席,却不见杜如花。
她是病了吗?
渡禧不免有些担心,她这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竟连自己身边人身体是否安康都已经不知了吗。
魏渡禧,你也该醒醒了。
看着面前精巧的宴食,她深吸一口气,好似放下九年来的绵绵情意,那跳动也渐渐平熄。
她第一次平复心情,玉筷夹起一块虾仁放在嘴里,弹牙爽口。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位女子。
那人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只是那身形,渡禧却在清楚不过了,她惊得将刚夹起的藕片抖在桌上。
杜如花:“臣妾来迟了,这便自罚一杯。”
她声音极具诱惑,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味道。
随后她随手抓起一旁的杯盏,面纱被掀开,随着风飘扬扬的落在奢华的绣纹毯上。
她将酒杯叼在嘴里,回首一舞便将那杯残酒喝尽。
这样光芒四射,魅力十足的她,渡禧从未见过。她向来从不争宠,甚至是能躲就躲,如今……
待那杯酒喝尽,她便开始舞了起来。
她从不知道她会舞,甚至舞的这样好,连琼昭容都看呆了会。
她原来也是如此动人,她素日的打扮甚至让渡禧忘记她也是个绝色佳人。
……
后来,他临幸了她,她一夜之间成了杜婕妤。
再后来,镇军大将军被贬了职,一下从高高在上的将军变成了从六品安抚使司副使。
不过说来,这已算是大幸,虽再不能大富大贵,至少也保住了性命。
皇上分了良田,赐了宅院,甚至下旨许了知府之女嫁于他。
从此,他也就远离了这硝烟弥漫的朝政纷争,与妻子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元泰九年十月,安抚使司副使杜若年与徽州知府小女林景妍大婚。
当日满城张灯结彩,达官显贵纷纷来贺,
他为她备了八抬大轿,婚礼办的极尽奢华热闹。
他们行了大礼,从此青丝相结,举案齐眉。
那夜,她伏在案上昏昏欲睡,
殿门却被猛的推开,许久不见的杜婕妤踉踉跄跄直直跪坐在她榻旁。
她一身酒气,醉的不成样子,满脸的泪痕。
渡禧一下便清醒了,急急扶她起来询问:
魏渡禧“这是怎了,醉成这样?”
她却不起身,瘫在地上,泪水止不住的涌,拼命的摇着头,那样子好像直直被人套了心窝,只剩了具躯壳。
渡禧也不勉强,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
她哭了好一会,嗓子也都哑的不成样子,抽噎的问她:
杜如花:“渡禧……你知道这宫里……我最羡慕谁吗?”
渡禧想了一会,没有答案。
她却自顾自说下去:
杜如花:“我最羡慕的……便是归美人。”
一个惊人的念头充斥了她的脑海,渡禧惊讶的望着她,说话的身子都在抖:
魏渡禧“你……”
她泪水又簌簌落下,紧紧握住她的手沙哑道:
杜如花:“她们至少,两心相知,两情相悦,甚至在这深宫中他们也能长相厮守……可我……可我……”
她哭的似要背过气,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悲凉的嘶喊道:
杜如花:“是我!是我去求他为他赐婚……是我让他与她共白头的啊……是我啊……我早就知道的……他是我的表哥……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的……这些年……自作多情的是我,不甘心的是我,入宫还断不开念想的还是我啊……”
渡禧只觉血气上涌,脑子炸开般的疼,惊得她动弹不得。
所以,她入宫八年了,没有侍寝过一次……
宫人对她的嬉笑嘲讽,不敬怠慢她忍了八年,
可在她心上人性命攸关之际,
她用自已换了他一生的幸福安康……
而这一切,他全然不知。
此时的他,正与他的妻子洞房花烛,海誓山盟。
渡禧无法想象她八年这样潇洒自在的样子竟都是在自欺欺人……
她多么坚强的一个姑娘,
总是像姐姐一样疼着她。
她怎么能……
她怎么可以……
渡禧一把抱住哭的几乎晕厥的她,
她抱的很紧,
她觉得自己真的太蠢了,
她怎么会一点都未察觉……
魏渡禧“你怎么比我还傻……”
渡禧搂着她,眼泪也止不住的掉。
林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
莫道世界真意少,自古人间多情痴。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她们之间隔着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从此以后,她只能在深宫苦熬,遥遥望着。
而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子绕膝下,平安顺遂。
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
她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她们哭了一夜,好像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干。
当第二日的曦光从窗格照来时,
她们相视一笑,为对方擦了下泪。
昨日的旧事便都留在了昨日,
从此,杜如花还是那个杜如花,
魏渡禧还是那个魏渡禧。
而她和他……
此后山水不相逢,莫道彼此长和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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