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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庭的日子,漫长而无聊。
但好在是有绯桃与我作伴的。
我与她是从小结下的姻亲,绯桃的族中人因从前仙魔战乱几乎已是灭族,只剩下她这么一个独苗,后来帝君怜悯,就让她呆在了我们莲池一族。一开始我并不喜她,总觉得她过于活泼,倒和我的妹妹银织很是相似。
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对她总是比寻常人好些。
绯桃的性子跳脱,常爱和银织呆在一起四处游玩,但仙庭不过几个去处,也无甚有趣,于是后来我每日路过缥缈亭,都能看见她们或坐或卧的看天上的白云,似乎百无聊赖。
有日我兴起,施法变了漫天的朝霞。
绯桃转身惊喜的看我,眼中的光芒如星子,一时我与她就在漫天朝霞中对视,久久,绯桃才有些怕羞的分离了目光。
那时情愫也许就在心底生根发芽。
绯桃是个贪睡的神仙,奇,我从未见过神仙是能如此贪睡的。
她爱在桃树下酣睡,有时一睡就是好几天,我便在桃树旁下棋,偶尔瞧瞧有没有不听话的小虫落在她或粉或绯的衣裙上。
待她醒来,就会睡眼惺忪的撑着下巴看我下棋,我知她看不懂,便与她闲聊,趁着她未清醒,占她话中的便宜。
有一日不知她听了哪里的故事,来问我若是银织与她双双遇险,我当如何。
我听了发笑,仙庭皆知我的妹妹和未过门的夫人最是法力高强的了,哪里能遇上什么险事呢。
只是我未想到,在我飞升上神的不久之后,她们真的就双双遇到了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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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银织不见时,心里不知有多焦急。
族中发动了所有人去找,没有下落。绯桃也急得四处去寻,一时间仙庭鸡飞狗跳。
寻了整整十五日,我瞧见她累得不成样子,便哄她到桃花下,施了法术让她好好睡一觉。
神仙都是调息以恢复精神的,偏偏我的绯桃只爱用睡觉这样直白的方式。
当我再回到族中,我见到银织了,不过只是躁动魂灯中的一抹幽暗的光点,再不是那个活泼爱笑的银织了。
父神说,银织是不小心闯入了魔界的结界,神魂被碾成了碎片,他们找到时,只剩这一点魂光了。
父神说,谁也不料到会出这样的事,也许这就是银织的造化吧。
我眼睛发酸,只是皱眉闭上眼,说不出话来。
魂灯中发颤的光点忽明忽暗,我放了神识去看,才知道其中有那样霸道的魔界力量。
那是魔君恣厌。
父神说,要将恣厌的神魂取出来。
可不用他人的神魂牵制,恣厌只会逃出生天,搅得三界不得安宁。
我问父神,为何不告诉帝君,让帝君处理。
父神叹口气说,银织不守规矩私闯禁地,还放出了魔君,此事若不私了,我们莲池一族怕是大祸将至。
但父神也不愿让银织的神魂受苦,他要让银织回归莲池,说不定千万年后,还能再见到她。
于是我说,将魔君的神魂给我吧,我可以用自己的神魂封住他,届时只将我丢入魔界,我也算守护苍生了。
父神只是沉默,说他自有决断。
于是第七日,父神召我同他一起作法。
他说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是与魔君相抗的命星,能将魔君封死在体内,届时只要将其钉在销魂柱上丢入魔界,至少能封印魔君数百万年,苍生也就得以安息了。
我隔着一道屏障,问父神其中是谁,他叹了口气道,不管是谁,她有这样的命数,便该做这样的事,我们帮她,也算是功德一件。
我那时顾不得许多,为了让银织的神魂能回到莲池,也为了苍生的安宁,竟不再多问,只做个痴聋人,与众上神做了法。
施法到最后,我起身要去取出银织神魂,父神突然拦住我,神色一瞬而过的慌张。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冲进那六角屏障,看到了那个熟睡的粉雕玉砌的姑娘。
那是我的绯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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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将绯桃丢入魔界那时,我失魂落魄的立在原地。
我想阻止他们,可我不能放任魔君的神魂重见天日。
我偷取了绯桃的一丝神魂,养在魂灯中,用我的神力温养,足足养了七七四十九日,才有了一个勉勉强强的神魂模样。
我将这一缕神魂放置下界,自己也去到凡间,做了一个小小门派的掌门,几经周折,将这个投胎了的神魂养到了我的身边。
她说爹娘给她取的名字叫桃阙,我听见她名字中的“桃”字,心中刺痛了半晌。
桃阙神魂不全,人也呆呆傻傻的,比不得从前机灵,我日日将她养在身边,教她练法,给她梳发。
我总爱给她梳绯桃从前的发式,总给她穿或粉或绯的衣裳。
可是我何尝不清楚真正的绯桃如今在魔界受着万般的痛苦呢……
直到在凡间的期限已满,我带着桃阙来到仙庭,众神见到她的面容时,皆是大吃一惊。
从此我只让她在寒月仙邸附近玩耍。
她和一个仙人掌小仙交了朋友,或许是刚来仙庭觉得万事万物都无比新鲜,于是整日出去游玩,我只能在早晨为她梳发时,才能与她说说话。
这又让我想起从前了。
从前我也找寻不到绯桃的去处,只能闲暇时到那颗桃花树下,有时便能看见熟睡的绯桃,我变了棋盘坐在她身侧,待她醒来与我说话。
我还是爱变朝霞给桃阙看。
那日早时我按例给她梳发,她却罕见的不乐意了。
我心中一紧,只问她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她却匆匆离去,只剩下我一人原地仓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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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未曾想到,绯桃有一天会回来。
我以为可以欺骗自己上千上万年。
当绯桃的剑锋指向我时,我竟想要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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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二次脑中一团乱麻。
仙将们飞奔而来,捉拿桃阙时,她扯着我的袖子,哭得喉咙嘶哑,可仙庭的戒律森严,哪怕是我空有上神的名号,我也救不了她,我除了安慰她,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知道绯桃要做什么。
她若想要杀我,只取了我的性命就好,为何要做这一出戏。
直到众上神请出印旭上神,我才明白,绯桃是同魔君恣厌做了一个局,以桃阙为诱饵,要杀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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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众神仙都聚在了诛仙台。
我听见人群里蓦地一阵喧哗,回头看见青忍仙被拦在外头,叫着桃阙的名字。
我突然有些羡慕他了。
若我不是父神如今唯一的子嗣,若我不是仙庭中人人敬仰的寒月上神,若我不是……
可我从前已经眼睁睁的看着绯桃堕入魔域,如今也要眼睁睁的看着桃阙神魂俱灭吗。
我看着四周神情各异的神仙,突然觉得荒凉。
我已偷偷传信给了帝君,帝君若来了,魔君也自然不可大开杀戒。
印旭上神一咒一诀,诛仙台的大风刮得修为尚低些的小仙一个踉跄。
我看见迷雾悄悄的笼罩了四周,我知道是绯桃要来了。
“我要同师尊说话。”
我蓦地抬头,看着站在诛仙台前的桃阙,她的身子总是小小的,娇软一团,如今虚弱得不成样子,我给她梳的发髻也散了,乱糟得不成样子。
我想起曾经她被我捧在手心里长大,那样的娇气,如今却在天牢受了那么多的苦。
前些日子我总在夜晚潜入天牢,抱着晕死过去的桃阙,她身上的鞭痕,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缓缓的走到她身边去,看她勉力站的笔直的模样,竟心疼得快要落泪。
可我依旧是冷着脸将她推了下去。
那一推,耗尽了我所有的神力,我为她修补了破碎的神魂和伤口,还将她送回了凡间。
阙儿,恨师尊吧,但是要好好活下去,别那样傻了。
迷雾猛的靠近了几分,绯剑破空而至,我堪堪躲过,绯剑钉在了身侧。
绯桃,她从迷雾里走出来,一个法诀召回绯剑,剑指向我。
我虚弱的笑了笑。
“银淮,你好狠的心啊,从前害我不够,如今也要害她。”
是啊,我好狠的心。
自银织死的那一天起,我每日每夜都活在痛苦之中,我狠自己死守戒律,我恨自己亲手害了绯桃,我恨自己谁也没能救。
只是如今,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看着面前的绯桃,她还是那样的面容,只是看我的眼神再不似从前那般的如星子般明亮了。
我感觉到漫天的悔意侵蚀我的全身,我心酸得彻底,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我多怀念从前桃花树下的日子,只是再不能回头了,银淮,绯桃,银织,再也不能回头了。
我说,绯桃,我这辈子都在后悔伤害了你,但是说对不起太晚了,我是该死的,但是我不能脏了我心爱的姑娘的手。
我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将其架上脖颈。
银光一闪,落了个白茫茫的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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