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离上阳的千里之外,成渊正站在一艘渔船的船头望着烟波浩淼的海面,把手搭在额前远眺着远处逐渐清晰的小岛。
初秋时节看风景让成渊觉得好不惬意,天空碧蓝蓝的,又高又远,风里都带着不同于暑天的爽飒。天高地迥,天海相接,就是中间夹了一座怪石嶙峋的小岛,上头好像还有一些绿色的植被,把海和天分割成截然的两段。成渊莫名兴奋起来——终于可以见到传说中老爹心心念念经营的产业——獐子岛了。
说实话,自从当初从临海郡公那里听说老爹年轻时的诨号叫獐子以后,他对獐子岛的兴趣就蹭蹭地往上涨。从前只知道自己老爹对这座岛屿念念不忘,把它当作治下最重要的产业,为此还让独孤惠妃和张淑妃费心研究这里扇贝鲍鱼的增产。等到他去了一趟南辽回来,他又知道了早年他爹出走辽东就是在獐子岛搞扇贝弄了一笔钱回去新都,当年在上阳登基时一部分收入也来自于此。如今既然跑出了上阳,又怎能错过这个参观这个支撑了本朝部分国库收入的地方呢?
成渊眺望了一会儿远处的獐子岛,回头对撑船的老渔民问道:“阿叔,如今这岛上可有专人看管否?”
老渔民制动着渔船,显得老大不乐意:“陛下的心肝尖儿,又怎会无人值守?自然是派了官衙的人在附近看着。平日里也禁止咱们在这方圆之内捞扇贝海参鲍鱼什么的。小郎君若是想上岛看看,只怕是难。需得出示官家特别的令牌。”
成渊摆手,不以为意道:“使得使得!我自知这岛是收归国有,又怎会只身犯禁。阿叔你只管近前去,我自有法子让那儿的人同意我上岛。”
老渔民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转头继续向前:“小郎君能如此有把握,只怕家中也不是等闲之辈吧?”
成渊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和镶金匕首:“若是如此,阿叔又将如何?要借机与我相交,日后给你个便宜?”
渔民笑得憨厚:“若是上阳那头的大人物,麻烦给说说,降降咱们这儿的渔船税呗?不用全年都降,就减免点冬季的呗?”
成渊从船头挪到老渔民身边:“为何非得是冬季?是渤海结冰了,不利于出海么?”
老渔民笑得有些讨好:“郎君若是能替咱在陛下那头说一声,俺们不仅不收事前说好的帮你登上獐子岛的钱,日后郎君若再来,俺们随时恭候,您想去哪儿俺们都陪着。” 成渊奇道:“怎么?这儿附近冬日的渔船税竟然高出了渔民的负担么?”老爹虽然因为早年缺钱老是抠抠搜搜地捞钱,但是也不至于会罔顾渔民的民生啊。
老渔民觑了成渊一眼,小心道:“往年也没什么,只是今年这附近年头不怎样。今春淩汛,破冰后也久不能出海,日子就艰难了些。而前一阵子海里也不太平,地牛震动损失不少。这么算来,怕是今年冬季休渔咱交不起那税钱。何况,”他黑瘦的脸上浮起一丝憨实忸怩的笑意:“俺闺女今年出嫁,俺也要多给她置些嫁妆。”
成渊顿时来了点兴趣:“哎?你今年还要嫁闺女?说说你女婿是啥样的?和你闺女比起来怎么样?”
和老渔夫聊着他女儿女婿的事情作为消磨时间的法子绝对比独自一人看獐子岛遥远的丽影更可靠。在家长里短的话语中,时间流淌得分外的快。到达獐子岛方圆距离的功夫比成渊想象得要更加的快,不知不觉间,成渊已然可以望见獐子岛怪石构成的岛面和岩洞,以及,一群虎视眈眈着准备开火挥舞着禁入旗帜的人。
老渔夫看到官兵护卫明显有些胆怯发虚,脸上赔着讨好的笑,手举至胸前做了一个抱拳行礼的姿势,微微佝偻的背更加弯了下去。而比起老渔夫的无势可依,成渊这个家里有矿背后有虎可以假虎威的人此刻就淡定的多。他带着那该死的淡定笑容在老渔夫前头把脊梁挺直的犹如松柏,笑得莫名让人感觉有点贱:“各位辛苦了。我来此地是有要事要办。”说着,从怀里出示了一枚玉牌和一块檀木令牌。
千里之外的上阳,孟敏知忽然一个激灵,从奏章里抬起头来。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头上微微发烫,紧接着耳根子也有些发热。他往四周看看,忽然想起自己有些日子没有看看自家保管的獐子岛等产业的相关物件了,前阵子那些东西都交托给成源监国时用,那时候他对成源是一万个放心,现在出了成渊这桩事儿,他对于成源是否能看住成渊不做什么手脚也起了疑心。
獐子岛上的军卫见着了证明皇族身份的玉牌,又见到了用于上阳牧场,獐子岛等孟敏知等国营私业产地等紫檀木令牌,细细看过并无问题后,就收起长枪火统,人群向两边分开,给成渊让出一条道来。孟敏知掩饰家丑的工作做得不错,驻守军队均不知宁王私逃一事,也不会想到他犯了事儿还能亮明身份堂而皇之地上獐子岛,一点不怕瓜田李下或者老父亲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这时候众人只以为陛下派宗室中有分量之人低调出行,来獐子岛查看最近的行情,所以才没对外让人知晓会有人来查看。何况,突击检查这事儿孟敏知做过多次,守卫之人早就见怪不怪。
此时,孟獐子在景运殿打开装着令牌的盒子,见到那两枚紫檀木令牌还端端正正地躺在匣中,没有被拿走任何一块,孟敏知顿时心里暗自送了一口气。看样子成渊并未顺手把令牌顺走。然而下一秒钟,当他随手拿起令牌来用绢布擦拭时,却骤然瞳孔一缩。这令牌,似乎被人动过!而那几日,成源并没有派任何人去视察过獐子岛等地。
“啪嗒”一声,孟敏知手一滑,手中的匣子滑落在桌上的卷宗上,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一副未收拢妥当的卷轴被匣子所偏击,“哗啦”一声散落地面。然而孟敏知此时却无心关注这些,只是厉声道:“传金吾卫!”
成渊走在獐子岛岛屿上观看岛上景致,顺便和负责獐子岛守卫的军士闲谈最近发生的轶事。守卫常年驻岛上,对于外头的消息并不算灵通,因此最后只成了成渊一个人 的演出。眼看着从守卫话中问不出最近的新闻甚至獐子岛运营情况,成渊到最后也只能无奈地闭了嘴。最后,他只能无奈地对守卫守卫说道:“要不,你就给我大体说说养扇贝对海域在哪个方向,我好自己过去看看。在此期间你们兄弟尽可以回去继续尽忠职守,不用跟着我瞎折腾。”
守卫也不多话,抱剑于胸前行礼:“属下遵命。这前方就是了。”说完,还真的一去不返了。
成渊踱到那片海域边,远处的海水干净,碧蓝色泽,有一种类似琉璃的光彩和质感。成渊在岛上散着步,踢着小石头,心中别提有多惬意了。只是可惜不能带盈欢一起来看看。这种时候,就应该林致带着盈欢,他们一家三口在这里一块儿吹海风,看海景。若是有一天,他无法再上战场和穆勒干仗了,他最理想的生活就是带着林致盈欢四处云游。游遍名山大川,看遍世界奇景,把见闻写进自己的日志里,行万里路,而不仅仅从书上,别人口中管窥蠡测地想象这个世界的奇伟瑰丽。
然而现在他的关注点还是在于扇贝。
养扇贝的水域似乎有些浑浊,让他看不清下头的东西,成渊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想起曾经听人说过,往水里扔一块大石头,水里的鱼就会被镇到水面上来,他认为扇贝既然是海生,想必也会和鱼一样。于是他重新跑回岛上的高处寻找较大的石块。终于,在岛上的山头上他勉强撬到了一块巨石,随之滚着他砸入了养殖扇贝的海域之中。
水花四溅,把海水砸出了不小的波纹,只是似乎方向预测不准确,砸偏的位置离预计的位置还是远了些。成渊原想着挨着扇贝养殖海域的边砸他个天翻地覆,却一头让巨石扎进了养殖扇贝的场子。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子了。
成渊吓得飞奔而下冲回原位。扇贝若是因此砸在了他手中,那他回去可是罪加一等了。老爹知晓此事之后,这一顿打,怕是逃不过了。
然而等成渊奔到那海的那边,趴着往下看时,却只看到了露出的石头,伸手抓起欲望往下捞去,什么也没有捞上来。
成渊不敢置信,连忙往每一个养殖扇贝隔出的方丈水域中放下渔网去捞,最终也是一无所获。
而正在此时,石头落入海水中发出的巨大声响也吸引了岛上驻守士兵的注意,担心时成渊遭遇不测,一群人纷纷也从岛边的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成渊震惊得无以复加,怎么可能扇贝都不见了。难道是自己那一砸,不仅砸死了一部分扇贝,还弄巧成拙,把扇贝都震得吓跑了,被外头的海水卷走了?
看着一群冲上来诚惶诚恐地查看他是否贵体有恙的兵卫和领头之人,还有一群人涌向海域边查看是否有紧急情况,成渊连忙出言制止:“无事,方才不过是上头一块石头滚到了那边海里下去。幸而我当时未曾到那下面去,那石头不曾砸中我,也未曾造成什么问题。你们回去吧。不必担心此间 的事儿。”
为首的仔细查看了他一番,见他身上并无伤痕,再一看附近也并无可疑人员出没,具是松了一口气,纷纷退了回去。
等到众人的身影消失在成渊的视线之中后,他几乎是立刻抓起渔网再次往海里去捞扇贝,心里期盼着是方才自己判断错了,然而任他忙活了半天,他依然愣是没捞到一丁点扇贝。
扇贝呢?都去哪儿了?难道真的被自己弄没了?
当成渊再次坐上渔夫的船只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安下心来欣赏渤海的美景了。这一次,他几乎是提着一颗心,希望着自己能飞快逃离这獐子岛。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再也进不去他的内心了。
阿耶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模仿了他的令牌找人一比一复刻了一份,连上头的暗纹 都自个儿想法子弄得一模一样,甚至于以假乱真,骗过了獐子岛的守卫。也很快就会来獐子岛找他,甚至发现扇贝丢失一事。到时候,自己的末日,很快就要到临来。
能躲一天是一天吧。成渊绝望地想着,目光投向远处的渔村,心里思量着该去什么地方暂时躲一躲,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如今,自己只能寄希望于阿耶随着时日久了,被其他事儿转移了注意力,消了对他的怨气。
也许,到那时候,他回去还不至于被罚的太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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