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宁王从东宫出门径直出宫去了,看着去的方向像是自家私宅。东宫众人窃窃私语,互相传递着八卦消息,嘀嘀咕咕个不停。昨儿闹了那么一场,整个东宫早就传开了,人人都拭目以待,看看这次闹腾该如何收场。
自打太子才选太子妃以来,东宫和宁王之间那些事儿就不曾中断过,没有最精彩,只有更精彩。宁王夜闯东宫一事,算是为这出接连不断的大戏拉开了序幕。当年评书第一出,就是勇宁王夜闯东宫殿,吸引了多少目光所至。接着,七夕家宴宁王斥长嫂又让人议论纷纷,其后更有宁王挨板子,济阳侯散尽家财成光杆一事。再有就是宁王出征三打穆勒,宁王夜袭东宫,以及,额,宁王深陷南贼敌营。现在眼看着事情平息了差不多了,又爆出宁王出走东宫,太子夫妻骤然失和吵嚷。如今,上阳邸报的主编人似乎又有了新题材。一时间,宫里诸人都竖起了耳朵,眼观鼻鼻观心,只留耳听六路。毕竟吃瓜不易,且行且珍惜,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珠辉殿,玥真慢慢地地啜着茶水,看上去似乎已然没有了昨日剑拔弩张的愤怒。座下,东宫三位姬妾今日难得来得齐整——嗯,其实往常她们也从来都是集体出现的。殿外,昀晔嘉阳和昀曙嬉闹的声响不时传来,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声让在座的四位都感到了一股清新的朝气。
良娣崔雯屏笑吟吟地开口:“太子妃今日气色似乎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
玥真笑了笑,一时之间竟然让人看出了些轻松些的意味:“难得今日清闲,不用为那劳什子的琐事烦心,还让昀晔嘉阳和弟弟拉进了关系。这日子,实在比起从前有趣多了。若不是这样,几位妹妹怕是也不会来我这儿转悠的。”
李舒镜笑了起来:“太子妃说得不错,平日里妾们只顾着自家玩乐,只想着太子妃诸事繁忙,定是不愿意如我们这般贪欢,一时竟然也未顾上太子妃。”说完,她用签子扎起一块蜜瓜送至玥真面前:“暑热天气,最是难挨。这冰湃过的蜜瓜最是清甜爽口,太子妃大可一试。”
崔雯屏眉心一簇,顿觉得心理有些不舒服地抽了一下。她看了眼李舒镜,对方那面对玥真递蜜瓜的笑意此时无端地有了那么些许扎眼的感觉。向来舒镜不是只给自己递水果的吗?也没见她对自己和吴绢这么殷勤,现在对着太子妃居然如此周到妥帖,脸上那笑容都能开出花儿来,哪像对自己时那样漫不经心,真是见权忘义!哼!想到这里,崔雯屏不由得轻轻抓了一下自己的茜色罗纱裙,搭在膝上的手抓紧又松开,只留下裙上一道浅浅的褶皱。
玥真欣然接受了舒镜的好意:“多谢良媛,都说良媛为人通透识大体,如今看来,也难怪这些姊妹们都能和你处的如此之好。比起那些无理取闹的男人,良媛真真是强了一辈不止!”
座下三人暗暗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齐声附和:“太子妃蕙质兰心,内外兼修,自然不会与那等不明事理的人一般见识的。”
与此同时,麒德殿的太子和回到自家住所的宁王双双打了个激灵,心里莫名有些不适。二人都觉得自己的耳后根子似乎有些发热,还有些被冒犯到的感觉。成渊想起昨日林致递和离书的事情就觉得眉头突突直跳,总觉得心里颇不安宁。想到在南辽时林致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和戏谑的话语他就觉得太阳穴跳得如同鼓槌击鼓,急促而又规律。不行,他想,我应该密切注视她们俩女人的行动,绝不能让外人有可乘之机!
景运殿,孟敏知心烦意乱地自个儿整理书桌,却觉得心里越来越乱。一大早东宫珠辉殿就差人来报备太子妃嚷嚷着要自请废位和离,不一会儿宁王宅那边也递交了宁王妃请求协议和离的申请手续。自从定贞王一事后,皇室就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太子妃若是与太子不谐,可以以和离处理。除了其后太子妃不方便改嫁,一切都可自便,除非有罪过,废位之后行止自由,不必入佛寺修行。南边的前太子妃卢氏由于族中涉嫌谋反被义绝一事族里无甚近亲,干脆废位后幽居皇家寺院修行,在他们上阳这里,却是无有这般事由处事。更何况这事儿说来荒唐,但太子妃并无失德大过,和离一事倒也合法合理。至于宁王妃那边更不用说了。自云正女帝即位以来,就从没有不许王妃自请和离改嫁一事。而关于这次同时爆发的和离事件,宫里早就流言四起,他多少都听得到几耳朵——无非又是之前那些糟心事儿遗留导致的后续。
德王孟敏树进殿的时候孟敏知头都没抬,破天荒地把他晾在了一边。敏树没在意他的冷淡,自顾自地挪到离案桌远一点的地方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始格拉格拉忙起来。孟敏知抬头斜了一眼,只见他支起小锅,熟门熟路地拿起孟敏知桌案上茶壶哗啦啦往里头倒水,里头的食材好生熟悉——原来他居然就着茶水煮起了麻辣烫来。
孟敏知皱了皱鼻子——茶水煮麻辣烫,这样的怪异料理,他才不想吃。敏树这傻狍子总是懵懵的好骗,随便什么都能把他套路了,偏偏又喜欢折腾一些偏方,搞这些奇奇怪怪的实验操作。这茶水和辣,锅底合在一起,味道能好吗?
然而随着香气逐渐冒出来孟敏知逐渐放下了抵制情绪。他终于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而支开了内侍。待到殿中只剩他和敏树二人时,起身掀起袍子,直接坐在了御阶上。
敏树这时才说出了他入殿以来的第一句话:“阿兄这多年来旧习不改,还是一有糟心事儿就开始收拾桌子,从不让旁人插手。”言毕,他抬头瞟了一眼看上去依然杂乱无章的案几,继续说道:“小弟今儿用茶水煮这一锅麻辣烫,不放辣子,锅底养生。这夏日吃起来,也不易上火,兼之茶水,更有效用。阿兄今日也试试小弟做的吃食,这可是当年咱们出征时常吃的。这一口,弟已是想了很久了。”
提起局势定下之前的事儿,孟敏知也不由得有些感慨:“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咱哥俩儿也老了。我记得刚来上阳的时候,你小子连媳妇儿都还没娶呢。永定元年那阵子,风雨飘摇,我初初从泽国长公主手里接过担子,正是多事之秋。嫮娘一人带着蕙纨,肚子里还怀着大郎,一边养胎一边还要维持上阳的局势。幸好有你小子,在咱们打穆勒的时候跟着出力,不知道给我和他们娘儿俩,减轻了多少担子。”
敏树也触发了遥远的回忆:“永定四年襄阳之战,你亲临战场督战,咱们一起打穆勒,立誓要把他们揍回西北老家吃沙子。那时候,咱们风年轻气盛,多少豪情气概!可惜那次功亏一篑,咱们毕竟不是江南熟习水性之人。不仅最后不能全胜,还让阿兄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孟敏知叹道:“当时若不是狍子你,我獐子当时就翻船落江,溺水而亡了!多亏你当年力救,不然嫮娘抱着三岁的大郎登基理政,多少危难艰险!她一个从来没碰过政务的年轻女子,也不知要怎样渡过那些险关!”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语调之中多少带了些无奈与恨其不争道:“当年咱们哥俩并肩作战,多少艰险才换得今日的太平,如今眼看着好容易这日子好过了,我这俩儿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不知是不是没过过苦日子,从成婚以来,闹了多少事!这不,今儿他俩又闹出幺蛾子来了。两个儿媳妇如今走和离流程都走到我跟前了!”
敏树消息慢了一点儿,还没嚼到最新的东宫宁王猛料,他愣了一下,下意识道:“这几日光顾着研究从前那口吃的回忆了,弟这里消息也不甚灵通。这二郎才从金陵回来没多久,二位贤侄难不成在这种时候又能出了什么大事儿不成?”
孟敏知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从去年的夜闯东宫事件到如今穿的沸沸扬扬的两位儿媳受不了自家丈夫过分“兄友弟恭“,大吵一阵以后愤而双双提出和离一事。甚至还把宫人猜测太子宁王因为各自的媳妇不能容下这段跨越漫长时光的地下情缘所以纷纷找茬儿和自家媳妇争执以至于各自闹和离的猜测也一并告诉了敏树。末了,孟敏知还补充了一句:“这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到一个地步,就能闹出这样的事由。果然从古至今,这种事儿能层出不穷,亦是自有其理可循。”
敏树正听得认知饱受冲击,一时没回过味儿来,尚还有些呆愣。听到孟敏知说到这里,他忽然惊觉,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手中准备装食的碗筷瞬间滚落地上:“阿兄,”他小心道,浑身止不住地恶寒:“阿兄说兄弟相亲,自然会难免有越轨之事。前头又再三提到咱们之前的交情。您该不会是……想要照搬阿源他们俩的事儿,和臣弟也搭一场吧?”
孟敏知一愣,随即当即脸由白转红再转黑。敏树一看不好,正要逃跑,却还未转身就被孟敏知揪住了领子。
孟敏知身上的气压低的可怕,黑沉沉的脸堪比暴风雨前迅速聚集的乌云。敏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瞬时被激出了强烈的求生欲:“兄长,弟有错,弟大错……”
孟敏知气得手都在哆嗦:“咱们的阿娘说的没错,你就是只傻狍子变的!你个傻头傻脑的愣狍子!过去多少年都修炼不出人的道行!”
敏树很有眼色地做拱手状:“阿兄说得半点都没错,弟这就出宫去,此后再也不进来碍您的眼了。”
孟敏知猛地一松手,紧接着一掌给他推了地上。敏树立马就着这一摔向后挪了不大的一步。孟敏知气得指着孟敏树低吼:“出去,现在就给我自个儿出去,回你的德王宅!”
敏树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就要跑出去,孟敏知在后面又再次咆哮:“用爬的!”
敏树的脸瞬间绿了——好歹他也是年逾五十多的老人,家里有孙辈的人,爬出去也太丢份了吧?这让他日后在孩子们面前怎么混啊?
正想着,后面孟敏知再次咆哮怒吼:“快点!不然就别怪我也让你和孟敏度一样提前过上老年失独生活!”
敏树一凛,顿时想起自己曾经那“被捐献”的上阳牧场和如今今朝有酒今朝醉,到处赊账的济阳侯,瞬间怂了下来,像模像样地爬到了殿门口,拉开殿门,迅速变身跪姿,膝行出门,然后飞快用膝盖走路,一出去就迅速拉门,把自己掩盖在了殿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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