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叶,苦。
——《苦叶》
苦叶恢复意志已过了好些天,因着他特殊的体质与苏醒后全然不似从前般怪异,而是化为一个同他原本相貌一般的儒雅君子,这样的变化着实让族中众人议论了许久,而这好奇自然也蔓延到了北禹那端。
再回想起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实在让北禹觉得不可思议,简直不像是现实应当发生的,说是闹剧也不为过,世上怎么会这样的人存在呢?
“我叫苦叶。”他语气淡漠,几乎没有情绪起伏,那也是他听到他开口说出的第一句流利的言语,然而他说出的下一句话却更令他感到惊讶。苦叶环顾四周,随意地拉了身旁的灰色被褥,不紧不慢地用被褥薄角将自己裹上,语气依旧不带一丝涟漪,“我可以救他们,我便是絜钩的果,除掉他们的果。”
众人皆瞠目结舌。
齐焱眨了眨眼,实在搞不清楚事情的走向。
小滞也逐渐从恐慌症惊醒,他摇了摇头,又猛地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苦叶,道:“苦叶……你叫苦叶……”然后又眼神急迫地看向北禹,激动道:“他醒来喝了血……我的血……我咬回去了,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我咬他的时候他是有血的!”
苦叶睁着一双清澈的眸,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因为我喝了水,所以我有血。”
“你所说的水,其实是血!”齐焱一阵唏嘘唏嘘。
“可你身上为什么没有伤痕!”道河依旧感到惶恐,眼神却停留在苦叶身上。
苦叶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痊愈了。”
“为什么?”北禹问他。
“不知道。”
“若是能轻易痊愈,可你胸口的上伤又为何不愈?”
“我不知道。”苦叶的语气有些飘渺,众人看来实在是过于云淡风轻。
不过苦叶却也没有耽搁,只是眼神清澈看向北禹,嘴里道:“谢谢你的水,现在我有血了。”说罢,他将雪白的手腕伸了出去,“将我的血同舀粟粒研磨,配比伤患的血,大概能救方才被咬伤的人,不过……”他眼神中终于有了情绪流动,只是一抹淡淡的,所谓的美的忧愁,他看着一脸激动的小滞,只觉得这孩子格外可怜,他无奈摇了摇头。
“此前的人已然被絜钩吞噬,没办法救了。”
小滞一时间像泄气的水泡,翌如希望在此刻破灭,似乎支撑不起自己枯瘦如柴的骨头架子一样,霎时间委顿在地。
道河忙去扶他。
北禹一抬手,一脸严肃吩咐下去,叫人准备采血,只是深情痛苦不堪,心中也满是不忍,一股莫名的难过之感涌上心来,仿佛在那里即将被放血救人的是他自己一样。
“受伤的有几人?”齐焱问道。
小卒答:“七人上下。”
齐焱暗暗点头,心中想道:“如今只有七人,按配比来说,应该放不了他多少血,可是……往后呢?难道要将此人的血放光吗?”
正当众人有着同样疑虑,脸色都不太好看,苦叶却有些随意道:“我的血是无限的,只要我喝了他的身上的水,我就有血,就像是血液循环,我原本就不是一个有血的人,我的胸口有个洞,里面安置的也不是心脏。”
“所以即便是取血,也只是他们自己汲取自己的血,不过借我的力替他们过一遍。”
“你到底是谁?”齐焱神色紧张。
见他说了如此多,身体又格外异于常人,倒也知晓许多他们原就不明所以的事,再加上此前二人求解女娲无果,这位自称苦叶的怪人又是从哪里知晓,如何又得可信?
北禹逐渐从悲哀之中抽离出来,却对上苦叶那一双清透如泉的眼,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乱,但又寻不到原因,之间苦叶眼中似有微波流动,虽不知为何,却莫名有些熟悉。
苦叶却是一本正经道:“我只是个寻常人。”
“怎么可能?”齐焱反驳。
“这就是事实。”苦叶顿了顿,见众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方才察觉到自己情绪转化太过迅速,的确是有些不明所以,恰如此前他并未尝到他的血,也失去了远古的记忆,更堪比行尸走肉一样与絜钩群中吃肉饮血,属实与他本性相悖,然而一时间回过神来,却看到了记忆里无比熟悉的人,是以,他也再未关注到自己心中的遗漏。
北禹看着他,严肃道:“即便是无穷无尽,也还是会疼。”
也还是会疼。
苦叶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那笑容十分恬静秀美,简直不似一个男子,倒像是从九天下凡渡劫道女仙,让齐焱这般固执的男神仙都不由得心头一颤,他仿佛晃了神似的,下意识的眨了眨眼。
“采血工具来了!”一名巫医携带另几位巫医匆忙跑来,而后裹挟着一些刀刃一类物件。
北禹一脸不安地注视着苦叶,其他众人也不由自主露出同样的表情,那表情中有充满倾佩的,有过怜悯的,亦又充满怀疑的……苦叶一一看了,心中却是冷笑,可他终究是先恢复神智之人,在对的记忆也只是过眼云烟,他不记得了,又当如何呢?自己这一生仿佛就是为了他才存在,是以,再一次为他牺牲又何妨,他如今是酋长,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帮他圆了梦来,以获取族民的信仰,就像他从前那般死心塌地地爱戴、截取。
苦叶露出一个自以为从容大度地表情来,嘴里确有了几分气势:“你们不必如此奇怪看我,我本该为你们而活,若要感激……便感激酋长吧,我若没有喝到神人之血,又怎么可能记起来这些。”
言毕,众人才像舒了一口气似的。不过又纷纷看向北禹,北禹眼中满含不解,却见那几名巫医已然有些焦急,嘴里说着怕误了时间,故而北禹也暂不得闻讯,只好朝苦叶微微颔首,巫医等人随机围绕苦叶,将那一片堵了个水泄不通。
小滞匍匐在地哭得泣不成声,北禹不忍见巫医从苦叶身上取血,便叫道河将小滞抱起随自己出了营帐。
账外,天色已然变得暗淡,今日本就是个阴天,那时的人不爱计时,倒是有了白昼黑夜之分,如今还算是白昼,只是漫天空气一排哗然,有些风起云涌之兆,像是有妖邪肆虐一般,属实是阴沉得可怕。
道河将小滞安置在一处空地,一脸哀愁地看着他,而后将目光停留在黄沙地下,以面睹地,头也似是真的抬不起来了一般低迷。
“小滞。”北禹蹲下身来,以一种长者特有的怜悯眼神看他良久,而后又语重心长道,“人死不能复生。”
小滞依旧是红着眼,不肯出声。
道河心中苦楚,嘴里却道:“我爹娘都去了,死在战场上,被絜钩群拨骨吃肉,连个全尸也没有留给我,我只自己替他们立了个衣冠冢,以慰亡灵。”
小滞才抬头去瞧道河,眼中泪水盈盈。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听道河哥提及自己的家人,从前他以为他这样立誓加入兵卒的人,大概是有要守护的父母亲族,况且因他一时间认不出姐姐来,他以为他把她忘了,自个儿过着幸福生活,他怎么可能会理解自己?
如今想来,他实在有些愧疚,姐姐如今活着却成了无药可救的活死人,连带着道河的家人悲惨遭遇心中愤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北禹语气平缓,又看向小滞,“不知你认为她这样活着是个舒坦,亦或是她便就那样轻快的死去,哪怕下一世有个好胎,奈何再受这般苦楚。”
小滞似醍醐灌顶一般,他方明白过来,嘴里喃喃:“她的脸毁了,逢人便要出口,虽然是我姐姐,却再不能想从前一样哄我入睡,为我讲故事了,再不会有那样温柔动听的声音在我耳畔吟唱……”
“只有嘶嘶声,像怪物一样的扑卷,毫无意识的徘徊,我才知晓,她这样活着,倒不如死去……”
道河哭了,眼泪簌簌从脸颊滑落,泪水滴到干涸的的泥土之上,黄土地立刻变了颜色,可一阵风过,黄土终究是黄土。
小滞从地上拿了一把黄土,以部族的祭祀之礼示下,我方明了,自己最亲的姐姐早便去了,他站起身来,随着广袤的领地撒下尘土,终成。
“终成,魂归故土,而生漠族,往生来世,来世聚我,相伴往我,我正青蒿,你生岩耖,知土漠我,漠土无我。”
齐焱才从帐中出来,一脸茫然地看看了三人,又看看天,嘴里低语:“袭卷之势不可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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