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
——《虞美人.曲阑深处重相见》
三清观。
“她是我正主不假,可要论我为何欣喜,因这一梦,我想通了许多,也悟到了许多,突然通透了不少,所以才喜。”
“哦?”嬴政啜了口茶,奇怪看她。
“不过为何故弄玄虚,实则是因殿下。”她认真看他。
“我?”嬴政诧异。
“正是殿下,不过殿下必是有事瞒我,念及我同殿下尚算有缘。”采芹忽转文风,略微谄媚看他,叫他有些不自在,转头看向别处,“不若殿下好自思忖,将实情说与我听,想来我也能帮帮殿下。”
“你帮我?”嬴政觉得有些好笑,如此小小女郎,虽名声在外,可奈何不过一介女流,又该如何帮他,况且他与昭阳公主的约定,便就是她,如此看来,昭阳公主断然是将她当作心腹大患的,故而才迫切期望自己娶她,哪怕只做后宫中的金丝雀。
“殿下雄心大志,不想只守着一座秦国,而晋国表面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实则冗积多处,此一言交心之致,我虽没有昭阳殿下那般有势力,可我却是知晓殿下所想的,殿下或许受长烟欺瞒利用;又或许是你主动寻了长烟,以《傀儡阵法图》为契,此一举,足见殿下决心,殿下去往楚国,虽人不在楚,却不可能不派人去楚,我猜想,楚国那处理应是安排好了,夺楚,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混入其中,以秦楚交好为由的契机。”她顿了顿,“不过,光凭您如今的实力要想先对付楚,大概是有些困难,故而您来了晋,如此亲晋破晋,而合晋,我却不知我想得大胆,殿下或许心中不悦,不过小女子胡乱猜测,殿下也别太在意。”
如何能不在意?
嬴政眼神冰冷看向一旁,如此洞察人心,又是何处知晓的。
“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嬴政莞尔一笑,“我不需要谋士,也懒得动那许多心思,你说要帮我,叫我想起了长烟,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女士子大抵是厌及那类人的吧。”
提及长烟,采芹面无表情,如此,她想起方才自己精大的算盘,似乎已与叛国的长烟一般无二,不过更为纯粹,连个像样的理由也说不出来,缘何要叛国替他人做嫁衣?
她似乎心中另有打算,又似乎毫无方向,几经狐惑,她不过是怀疑姬蘅待她另有所图,不过是好奇嬴政与姬蘅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联系,可自己怎么就想转加入嬴政那一方了呢?她不过是想帮他的忙,而后叫他圆了自己的好奇心,却不行竟被嬴政给兜进去了。
她方反应过来,见嬴政正直勾勾,不怀好意似的打量她,采芹慌乱,眨了眨眼,头脑飞速旋转,忙道:“殿下会错意了,我同她自是不同,您这般误解我,莫非还有旁的打算?”
嬴政不语。
“若不是全不可开口言说的,亦或是旁的对我不利的事,殿下为何不直接告知我,说到底,我与昭阳公主终归是表姊妹,即便殿下开口后有隔阂,也终会和好的,在大势面前,我这般的小女子又能真正做了了什么?殿下何必忧虑那许多?”
说罢,眼神殷切看他。
嬴政却是淡然道:“我不知晓你从何得知我同昭阳之间的事,又为何如此笃定你所说的能影响我分毫,正如你所说的推心置腹,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所作所为晋王宫廷未免不知,可饶是如此,于我也不痛不痒,没有证据,又如何有理由去影响一个强劲的对手,你说,是理不是?”
采芹心下一动,她本囊括了这一实情,却还是奈何不了他分毫,她也并非要为难她,只是她细细思量,她虽为昭阳公主亲信,一向得宠与她一母同胞的大公主姬苑都能轻易被她设计倒台,而今同样与她手足的长烟又何尝不是其中的牺牲品呢?凭她怎么思量,自己也如鱼肉刀俎,只等下锅的一刻,可就是不知何时是个头,也更难料自己的结局,如今更是举步维艰,她从不愿屈居人后,可身份是天生就有的,高高在上的贵人要碾死一只蚂蚁简直易如反掌,更何况是她呢?而今父母亲族皆为昭阳一档,自己也入其中,可要轻易脱离出去,身为女子,除却嫁入高门,得一权势郎君,怕是最佳捷径。
她入目澄净,闭眼,心中烦躁非常,直觉方寸大乱。
却听得嬴政轻描淡写道:“别把事情想得太坏,有时候旁人也不全是心狠手辣,他们也有思量,我想,这个道理很是浅显,你不会不懂吧。”
采芹缓缓开口:“是我多虑了?”
“大梦初醒,许多东西想不明白,不若试着向前走走,说不定另有一番滋味。”
采芹微一抿嘴,右手捏空茶杯,翻了一个弧度,又抬头看他,微微一笑:“不错,我的确是有些迷茫了,梦里见到了太多人,太多事,太混乱了。”
“是。”嬴政也亲和一笑,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那我就先谢过殿下。”采芹互动将手中茶杯放置桌前,一身轻松似的站了起来,挥了挥宽大衣袖,这才发现自己正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心下有些慌乱,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多少唐突了些。
“抱歉。”她低下头,长发随着低头忽低逡巡,“是我僭越了,还望殿下不要在意。”
嬴政见她如此羞恼模样,也不好多说,只道:“那便多休息,等你好了在一同饮茶。”说罢,也站起身来,将手中空茶杯无声放置桌上,又是明媚笑容,“人不必将自己当作一根玄,蹦得太紧,终究会断,我也好,旁人也罢,没你想的那般糟。”
“殿下?”采芹一语出,又语毕,欲言又止,忙站起身来作势要送他出去,表情确是茫然若失的。
嬴政摇摇头,向她投去宠溺眼神,道:“正如东禹道长所言,该知晓时自会知晓,如此提前告知了,那不是窥破天机?”转身喃喃道:“是会折寿的。”
行至门口,嬴政一摆衣袖,满意点头,微微一笑,只道“故弄玄虚?”,步履稳健向前离去。
翌日,晨。
三清观后院。
“请见东禹观主。”棋玉一早便奉采芹之命去三清观后院请见东禹观主,关于那场梦,她还有许多迷惑不解之处尚待细问,采芹因身体尚恢复,又如此着急跑去竹林,而后思虑万千,整个人状态都不算太佳,可谓是大梦初醒,恍如隔世。
棋玉虽对女士子醒后的多处动作迷惑不解,却看着秦王也是一副不痛不痒模样出来,似也看不出半点欢喜,她那时便想,莫不是女士子梦醒一场,便要将从前与秦王的一切总总横断,又想了想秦王似乎也不甚愤然,故而断不会是这个原由,她只百思不得其解,原以为女士子见了秦王便要欢呼雀跃将过去的条条框框抛之脑后了,以为那二人谈情说爱,总会琴瑟和鸣,那般,女士子也算有个好的倚杖了,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彼时她有些失望,见女士子也是一副失望悲悯神情,心里更是焦躁不安,却不想女士子直叫她去休息,不必管她,她纳闷女士子究竟是在梦中经历了何种故去,醒来找我呢得如此变幻莫测,她摇摇头,安分退却了。
直到翌日晨起,女士子命她去寻东禹道长。
如此便到了这处幽静。
“观主云游去了,何事说与我听?”小道士满脸不屑,直叉腰仰头瞧她,棋玉抬头瞧人屋外不见身影,只好满脸困惑左右探寻。
“下面!”那人不耐烦道。
棋玉皱眉低头一看,却见那说话之人,竟是一副侏儒模样,灰色道袍松松垮垮耷拉在他身上,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棋玉瞪大眼睛,却见此人神情中几分桀骜,双手环抱胸前,好一副豪情壮志,却是不入棋玉的眼。
“你是何人?”棋玉撇嘴,露出惊讶的表情看他。
“我……我乃东禹观主座下弟子,名唤舶来,素人称我舶来道人。”舶来道人扎沫着嘴,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微微一睁,朝她一抬眼白,丑陋的脸色更显不屑,“你连我都不知道,何故要见我师傅?”
瞧着这般模样之人如此张狂,还叫棋玉心中不悦至极,她虽不是什么阿谀奉承、歧视残缺之人,可眼前这位侏儒模样自称舶来道人者着实气焰过盛,她本不必与他滞气,可她究竟是公主府中人,一向受人尊敬,从来顺利,今见此人,实乃一肚子怒火中烧。
“我们姑娘的事哪里是你一小小道长能听!”棋玉毫不示弱、居高临下道,“譬如你方才说的舶来道长,我却是闻所未闻,道不知是何处来骗吃骗喝的家伙。”
舶来道长撇嘴皱眉,一记大动肝火,全是被她激起了反嘴之意,忙道:“呵!这三清观中不知我名号的倒是极少的,你这小女子,如此无礼,瞧你主子断也不是什么好人。”
棋玉愤愤:“你听好了,我家姑娘,乃是晋国女士子郑采芹,如此,可够资格了?”
那舶来道人随即变了脸色,露出几分为难神色,片刻,又显得心虚害怕,脸色一阵清一阵白,让人琢磨不透。
棋玉见他如此姿态,多少怀疑,直直盯着他看,似要将他看穿了去。
“怎么回事?”棋玉咬牙切齿。
那舶来道人愈发慌乱,却又故作镇定,严整衣冠,又是一副端庄姿态,佯装微笑,道:“观主留了话给女士子,常道:彼梦已解,一切随缘。”
棋玉直觉此人装模作样得很,多少演技拙劣,叫她心中更加愤懑,一跺脚,一副挖苦道:“好胆子!如此诲莫,道叫我们不知何故来。”
舶来道人捻了衣袖,微微抬头,正色道:“我师傅说了,女士子来,我便如此说。”
“扭扭捏捏,你究竟意欲何为?”棋玉怒极。
舶来道人微微摇头,又是一副不可说的模样,掉头却要往里走。
棋玉一脸无语:“你就这般说清楚了?”
舶来道人不动声色,一副平静姿态离去,再不转背看她。
只余棋玉一脸气愤,只好跺脚转身往回走。
采芹雅室。
“他当真如此扭捏?”采芹问道。
“是啊。”棋玉又是撇嘴,露出为难苛刻表情,“那人十分矮小,不过一个侏儒,言语半分都不客气,瞧他那表情、动作,全是做戏的!”
“你又怎知他是做戏?”采芹坐于梳妆台前,刚拿起梳子,却似想到了什么,道,“或许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棋玉见她如此轻慢,脸上露出谄媚,忙走到女士子身后,替她一拢墨发,试探道:“莫非姑娘真听过舶来道人这名头?”
采芹微微眯眼,道:“特属舶来,外物也。我曾在《六国志》中读到,后又有舶来尊者一谈,原是指从他国航运而来,也亦有假冒之意。”
棋玉听得认真,点点头,又问:“可这与那舶来道人有何干系?”
“你瞧他是否与旁的人有所不同?”
“是个侏儒?”
此刻采芹已梳妆完毕,起身,朝她摆摆手,神色精明道:“我们不是明日回府么?走之前,便去寻寻东禹吧。”
“可……”棋玉又是不解,“东禹道长不是云游去了吗?”
采芹一点棋玉鼻尖,微微一笑:“你不是不信他吗?”
棋玉摸摸自己方被女士子点过之处,一副无辜深色:“是啊,我确实是不信的,那人说不出的诡异。”
“他不是说这三清观对他是人尽皆知,那便去问问旁人,看旁的人如何看,又与你今日所见之人相比,只瞧瞧是否是同一个人?”
采芹听完棋玉汇报后,很是纳闷为何东禹观主这样一个重要人物会在秦王、昭阳公主府来客莅临时忽然消失,实乃费解,算上从前的几许闲暇年月,他也不曾远游吧,况且她二人此前还有约定,若要在寻他,毅然不是难事。
二人走至廊亭小筑,却见廊亭一阵冷清,瞧不见任何一个观中道人,采芹一阵诧异。
“你去寻人时,可路过此处了?”
棋玉也是一阵惊疑不定,瞧着采芹,忙点头答道:“是路过此处,可我路过时,人还很多,还有有几名道人在此争辩。”
“争辩?”
“是了,晨起我便奉命去寻东禹观主,路上很是匆忙,饶是匆忙也还是被廊亭小筑那处几名道人的争辩吸引了,我离得不近,故而也只听到一星半点的,多的也不知晓,就只听到有人说咚芜大会,说那会中死了两人,听到有人死,我自不敢多留,生怕沾了晦气,便随即去办我要做的,没多留了。”
采芹一脸狐疑:“那时这里除了争论的人,可还有旁的人在?”
棋玉点点头:“有的,旁的时候都有人,这里一向人多,来往香客也是有的。”
“这就是奇怪之处了。”采芹纳闷道,“你走不过辰时,回来也只用了一柱香,如此,那些人呢?”
棋玉也觉奇怪,忙惊呼道:“啊!方才没有注意,似乎……自我见了那舶来道人后,回来路上就看不到旁的人了。”
“这么奇怪?”采芹更觉诡异,“那么,秦王呢?”
棋玉想了想,看看采芹,又往来时方向看,遂一脸纳闷道:“从昨日以后便再未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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