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下谈（三）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秋夕》

梦中。

“你当时知道他们是谁？”公子尖又问。

“不知。”舛心摇摇头，又点点头，“后来我才发现，我原就怀疑那男子是凡间君王，那女子我瞧着是狐狸变的。”

“那他们同诅咒有什么关系？”

“若是没有他们，便不会有这般多的因果，我道宁愿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放羊郎。”

都是因为因果，都是因为缘法，才成就了现在陨落的我。

我鬼使神差地想着立功，因为他们不止一次想除掉我。

我那时并没有要让他们消失的恨意，也没有必要让女娲娘娘知道他们的事情，可惜，我终究是凡人，凡人的欲望一旦被勾起，就如三昧真火，难以扑灭。

我翻遍了了整座三清观，依旧没有看到北禹观主，我焦急万分，因想着死生一念，可再这么迟迟寻不到他，结果只有一个。

可那时的我无助又绝望，脑海中也冒出了原本永不会回忆起的记忆。

我刚入观时，便听旁的扫地仆役说过，若道大成，便可去神尊塑像处悼念，以打开通往凡界与各界的路，那里有一口涯，叫笑傲涯，若开启了笑傲涯，凡人能登天，自然也有了成仙的机会，我如是想着。

那位道兄的话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切记，若是打开了那道门，这里的一切都将透明无碍，也就是说，你做过的任何事情，都会被天上的人知晓。“

“什么都会被知晓？我何时小解，何时大解……洗澡穿衣……也会？”

“他们能洞察一切，这等小事不在话下。”

我呆呆地看着他，嘴里呢喃道：“全无隐私可言啊……”

“那倒也全是，你虽没有隐私，却多了一份得道的机遇，你若是能替神仙办事，神仙自然也会帮你？”

“可我又不知道神仙需要我怎么做？”

“时过境迁，谁知道哪个时节没有大事发生呢？”

我摇摇头，道：“大道能力者能为，可我……”

可我的道，真的大成了吗？我若是无法开启，岂不是死得更快？

我摇摇头。

心中有另一个计划浮现。

那女子定是爱惨了那男子，那男子分明是个凡人，可那女子的修为却是极好，若是有了那女子的修为，我要登天，岂不是易如反掌。

“她真就给了你修为？”公子尖饶有兴趣道。

舛心依旧摇头，眼里无光。

“哪里那般容易？千年修行的妖怪，早把人看得通透，要让她主动渡修为，哪里容易……”

“那你怎么办？后面又如何跟诅咒有关？”

“唉……”他长叹一口气，“善恶一瞬间。”

我绞尽脑汁，一个区区凡人与他们相识不过半日，且有一方还想杀我，我又如何能得到她的修为全身而退，我本是觉得荒诞无稽，可上苍总是眷顾我的，那个男子来找我了。

他以为我真的知道，以为我是故意不带他们去，以为我道法不凡才能作为一位一个有气息的真人存在与三清观中……

他竟然信我？

我惊骇不已，却又有些悲哀油然而生。

“小道长，若是有解，我希望你渡我一渡。”

我不解看他，探头环顾四周。

“她没有跟来，这一路坎坷，她太累了，我让她先休息了。”男子声音平缓，与他霸气的外貌大相径庭。

“她？”我故意道，“她是妖怪，你还是离她远些得好。”

那人摇摇头，无奈道：“她虽是妖，却有着质纯至善的性情，她为了我，受了太多不该受的苦，背弃了许多人、许多事，甚至是她自己……而我，这一路走来，已经全无价值，也只剩下了她。”

“你是纣王？”我脱口而出。

这许多年，我虽没有下山，却还是能从来往信徒那里得知山下实景，有关那位大名鼎鼎的纣王的描述，只道是长篇大论、络绎不绝，似人潮汹涌，大浪淘沙，是以，他的事情，我多少了解的。

不过，都说纣王暴虐成性，食肉饮血，无恶不作，可我眼前这位，长相虽有些凝重庄严，身材也是高大威武的，浑身散发着浩然正气的男子，真的是纣王吗？

“你果然知道我们的身份。”

我又是一惊，我不过脱口而出，心下感慨：耳听不为实，眼见为实。

又眨眼看了看他，忙道：“你我无冤无仇，旁的我不清楚，贫道常年居于山野，不明白这些，只是眼见八方之术，识得你的身份。”

我故弄玄虚。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似乎是信了。

“我同她逃难来的，我二人的确做了错事，知道难辞其咎，可这里有一线生机，我们便来寻一寻，都道北禹道人乃是元始天尊坐下弟子，自然术法通天，能救我们一救。”

我点点头，此刻心中已有盘算。

“什么盘算？”公子尖皱眉道。

“呵呵……”舛心轻轻一笑，有些怅然，“我要取得他的信任，让他信我，可我知道，这一定是行不通的，那狐妖千年修行，哪里是那么好骗的，所以……”

“你杀了他！”公子尖沉下脸，有些压抑道。

“不错。”此刻舛心却有几分轻松地站起来，近距离观看屏风上栩栩如生的澹澹仙子，可谓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天生尤物也。

“我杀了他，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不过我没有用刀，也没有用剑，没有用药，更没有痕迹，那是一种看不出死法的死法，妖怪更是不知晓的方法。”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方法？”

“有的。”

“我以他为祭，打开了通往笑傲涯的路……”

“你不是说，需得大成，为何他……”公子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改口道，“就这般容易？”

当然不会这般容易，苏妲己在女娲跟前侍奉千年，又怎会如此粗心大意，自己拿性命都要守护的男人，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折损在一个无名小道手里。

所以我又采取了新的行动。

不过，无论是作为凡人的我，或是成为神仙的我，都逃不过欲念二字，人类在强烈法术的压迫下，尤其是像我这般面临的是女娲娘娘派入凡尘的千年狐妖，却时时刻刻都得提心吊胆，我不知何时就会被她杀掉，如猎人与猎物，哪怕是纯良无害如纣王般，若是躲不过，便就是真的躲不过，是以，我做出了弃他求我的决定。

你一定认为我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吧，你要这般想我着实也没有办法，因我愿就是这样一个惜命比任何时候都重要的人，我的这一生还未过半，凭什么为了他二人舍弃自己性命，去替他们把关。

话到这里，你已然云里雾里了吧。

这便为你解释。

开启笑傲涯还有一个办法，也就是我所说的，以纣王献祭，实则无关其他，只要是生人之命，便可触发天地人神万物结界。

创世之神爱惜人类，如女娲般慈悲善目，人道女娲造人，她既造人，断也不会那般轻易舍弃，而玉清观的那三位便又不一样了，譬如玉清，乃元始天尊也，也就是那北禹道人自称的师傅，我的师祖；譬如上清，乃灵宝天尊也，混沌初开始起；譬如太清，道德大尊，即太上老君也，道教奉其为祖师，凡人修习的《道德经》便由他而起。

如此虚无缥缈的一段，我猜你又难以理解，是以，说得通俗易懂些，三清尊者与女娲娘娘背道而驰，因女娲娘娘乃在九重天之外，且不知何时何地，只潜心修行的女神仙，若如神旨一般顶天立地，哪日要做何事，何事当完成，神机妙算，不待小子禀告，她也能知晓，故而妲己放过纣王一事不日也将由女娲娘娘知晓，故而那狐妖才斗胆来三清观寻人，自然，她寻不到三清大帝中的任何一位，他们在九天以外，如女娲娘娘一般日理万机，编行人类与神仙见的事趣。

可她为何还是执意要来呢？

自然是因为一个情字，断说到情，与北禹何干？

北禹是个情种，这是从扫地执勤的幻影中听来的，我后来也明白那些日复一，年复一年，变化多端的扫地仆役只是北禹用来造缘法的傀儡幻觉。

我倒与他们谈天说地，从他们那里听来了许多八卦，只是如今也难辨真伪。

不过我还是要说，北禹从前也同妲己一般，爱上了一个自己本该杀却的凡人，可北禹不愿害他，北禹对他可谓是超出了许多男女爱慕情谊，他们从前一同赴战，金戈铁马、万里奔驰，可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与他日夜相处中，北禹终是生了情，也忘却了自己来时的目的。

他带他逃命，他为他剔肉疗伤，他为他望梅止渴，他为他东躲西藏，他为他放弃了得道成仙的机会。

“那么他们的结局呢？”公子尖恍惚间问了一句，眼神迷离，竟有些伤感。

“他还是死了。”舛心摇头，言语干涩，“死在天理难容的法度，那时的天界，大概就是那样荒谬。”

“他没有救他？”

“他救不了他，人与仙终究是不可能，如女娲娘娘这般神通广大，她造的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论如何，他都要死。”

“为何一定要死？”

“天命难违。”舛心怅然道，“凡人发展必靠牺牲，而凡人往往不相信天命难违，总想着逆天改命，却不知即使是逆天改命也必将反噬成嗔，结局都是一样的。”

公子尖默不作声。

“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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