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归去来兮辞》
晋国,鹤偌公主府。
“她有什么资格同他们争?抛去锋芒才能活得长久,这么多年的教诲,这样浅显道理她都不懂吗!如今还要我来收场!”女子狠戾的声音从幽深的内室传来。
“你就少说两句吧,这事怎么回事你莫不是不清楚?何必如此……”接着是男子略显无力的劝诫。
“女士子!”阿妙挡在采芹的面前,满脸为难,“殿下说了,不能进去。”
采芹一脸气氛,确是想清楚了那许多缘由,她原本还沉住气只等绿椅从宫中打听了具体事宜再做决断,然而还不到半刻安宁,便有丫鬟在外面私语。
她本是可以避免这等情况,且鹤偌公主下令让她禁足,可她哪里闲得住,虽说是禁足,却还是可以在院中自由出入。
那时不过刚踏出阁楼,却听到有丫鬟说宫中贵人来了,说要处理那匹马。
一听到马,采芹便又恢复了斗志,可是转念一想,自己都如此狼狈,如今赛千里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如今丫鬟所说宫中贵人来了,且要处理马的事情,她便急不可耐,可又不好出院门,可这行势所迫。
只见院子有一处死角,死角处植了花束,花束挡住的地方有一个狗洞,她从前常如此偷跑出去,只院中心腹绿椅、棋玉知晓,此刻她心心念念的也只是赛千里,她便不计后果,猫着腰爬了出去。
而偷偷摸摸地躲过人群跑到公主府主院时,却见母亲的大丫鬟阿妙带着几个人守在外面,恭恭敬敬且庄严的站立,她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几人林立只等着她,入神机妙算般。
阿妙见采芹满脸愤愤,却没要说话的意思,更没有硬闯,只如木头般站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中透露着从未见过的冰冷。
阿妙被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忙道:“奴也没有办法,如今仍在商议,殿下说了只要处理了那匹马,便不追究此事,王上那边也好交待!”
难掩委屈与无奈,采芹听后却是更加愤怒。
作为鹤偌公主身边的掌事丫鬟,如今挡在公主府掌高位居的公主内室远门外,实属是无奈,她原是个识趣的婢子,自一向与女士子关系较好,只是今日鹤偌公主实在大发雷霆,主子发怒,她也无可奈何。
况且如今院里来了大人物,殿下只叫她把住门房,就是女士子如何要进来都不准许,也不必过多解释,若是执意要闯,便告知她现下公主正同太保商议,为避免祸端却只好处理了那匹马,板上钉钉的事,不容置喙。
“母亲要作何处理?“采芹故作镇定道。
“如今还未有结论,不若女士子回去等着,如今在这里耗着也是毫无意义。”阿妙又忙补充道。
话毕,“吱呀——”一声内室门开,走出一个模糊身影。
“如今宫中宴席还未结束,殿下早知你闲不下来,总归是要想办法跑出来的,如今事情尚无定论,女士子若是能安分守己,便不与你计较私自离院之事。”老迈严肃的声音缓缓传来,接着便出现了宋管妇高大魁梧的身影,她原就是武婢出神,如今做到管妇头衔,阿妙同周围仆从见她皆低头退下,只剩采芹与宋管妇对峙。
采芹朝内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内室,心中明白他们是在阁楼上,又见宋管妇眼神冷冽,生生把想说的话咽进肚里。
宋管妇看着采芹,露出一个极其尴尬的笑容,又道:“还望女士子不要让老身为难,是您自己走,还是要奴差人送你走,您自掂量掂量。”
声音却饱含雄浑,极具威慑力,加之面容庄重,即使是笑却有好几分别扭,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采芹无可奈何,心下了然,也不看她,转头就走。
还不等采芹走两步,宋管妇便又喊道:“阿妙。”
“宋管妇,阿妙在。有何吩咐?”对于这位身材魁梧,话语权极重的老妇人,阿妙生出莫名怯意。
“女士子是何德行,你我心知肚明,下次可别那么好说话了。”眼神并未看着阿妙,却一直盯着远处离开的采芹,言罢,见采芹背影淡去,也转身回到内室。
阿妙悻悻。
采芹还未走出,便听到宋管妇的那一番话,可她清楚这宋管妇就是权力再大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挖苦主子,而这一番话来,无疑是屋内人给的警醒,想到那句安分守己,她就气不打一出来,可终究是没有办法,她心里明白若是母亲要警告她什么便知言了,而父亲,她深呼一口气,心中感慨:“若是换个太子,父亲大抵不会憋屈至此,就连皇家赛马都没资格出席,父亲……自是一言不发的。”又想到婢女先前说的有贵人来了,她心中明了,看来,只能是她了。
晋国,皇家赛马场。
“如此好曲好舞好乐,王上真是好威武!”一旁端坐的豪威将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满脸通红地站起来,“臣敬王上!”
眼神迷离,确是明目张胆地望向秦王所对女子,女子掩面巧笑,确不是对着自己。
嬴政并没有理会对面一直对自己暗送秋波的姬苑,此女放荡,实在让他招架不住,甚至心中还不时溢出恶心,他原就是爽利之人,最不喜矫揉造作,加之此女愚笨,让他不屑。
晋王怎会看不出这豪威将军看女儿的神情意味,虽心中不悦,却还是回复道:“将军好酒量,日后晋国还得仰仗将军!”
又是一顿猛喝。
豪威将军却不紧不慢地又自斟酒,又举杯,这次确是向着嬴政,满腔热血道:“这杯!敬秦王!”
嬴政略有诧异,却还是微笑举杯。
“早闻秦王体魄不凡,模样俊朗,如在世潘安,女子一见倾心,再见倾……”他却顿了顿,似是吞了一口要喷涌出来的酒气,嗝——了一声,又道,“管他倾什么……反正就是好,臣今日一见,确是佩服,佩服啊!”又自斟一杯,一饮而尽。
嬴政难掩尴尬,却不好说什么,只道:“回敬将军!”
哽哩在旁满脸痛苦,他实在不知这是倒了多大的霉,要陪着王上在晋国如此难堪,略一思索,也不是难堪,他现在觉着只要是有人往他们这便看、或是说,都只能有一个词形容——尴尬。
此刻姬蘅已回了席位,只安静地趴在案上,手里拿着酒杯,以醉酒掩盖泪痕。
公子斑调侃道:“阿蘅好差的酒量,不若兄长我,千杯不醉!”
姬蘅抬眼看他,心中却禁不住想笑,自己是装的,这公子斑确是真不行,笑着笑着却又是哭了,她以袖掩面,缓缓拭过泪去,只想醉在当场,便可避免下一幕的棋局成型。
闭眼。
“死局!”男子哈哈大笑,掩盖不住的盛气凌人。
“破?”女孩疑惑,心中别有一番思量。
“破?”男子如梦初醒,又是一番大笑,“既是死棋,便让他死在当场,方不负他死棋的身份!”
“死棋?”
姬蘅睁眼,却听台上太监轻喝:“大公主献上自排声乐,以贺秦王莅临!”
乐起,原献舞女子纷纷退去,露出杨树全貌,几名白衣男子翩然而至,如踏月而来,脚步轻盈,白袍飘逸,端的是一番仙人之资。
有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钟磐搬入前方,而后一白衣翩然男子携琴如位,琴未出声,却似已有仙乐,台下有人惊呼:“白衣仙人手中所提确是伯牙赠钟子期知己之琴啊!”
诗诗站在台下,心中无比激动,近日好是一番排列,如此劳心劳力,实在要归功于抱琴献宝来的怀卿,原不知为何忽的来了一位大公主府的客卿,全寺人只交代说是大公主自有安排,这人伶俐只管按最高规格差使,一开始着实让她有些担心,但排练下来,可谓是信手拈来,如此美人、佳琴、好景,怎不会让众人目之千里!
嬴政眼中俨然是有些意外,如此古琴,如此美人,却不知姬苑有这般宝物。
台上仙人之资男子抚琴而坐,以一曲《阳春白雪》,若眼前浮现高山流水,钟鸣鼎食,见白光涣涣,却不知入镜中人。
姬蘅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心中想着:“美……美……的确是美啊,只可惜这般美的人今日便要仙去了……可惜。”
“好美的人!“只见喝高了的公子斑忽的站了起来,指着那白衣翩然男子,眼神炙热,却是分不清雌雄。
一旁的姬苑却是面色凝重,一副死灰模样,从这人一出场便不是她所安排,全乱了,乱套了,如今她的世界依然是杂乱无章,她只眼神涣散地看着白衣男子温柔扣弦,看客只觉翩然若仙,可她心中明白,如今的仙本是她藏匿殿中的珍宝,她自是从未要让他示人,原本的金丝雀、笼中鸟,今日莫不是要从自己手中飞走?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的众人,除却公子斑神情荡漾,其余人都面容冷静,像只是一件稀疏平常的献乐一般,她心中感慨,大抵只是稀疏平常,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这般美,理应是俊杰才对,一定是自己多虑了。
而此刻她脑海里只剩从前破碎的记忆,她看着旁坐的姬蘅,姬蘅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那人,同所有人一样,只是她多虑了,那个人同怀卿又没有多大关系,姬蘅又怎么可能知道呢?可越想越心虚,姬苑不停的给自己斟酒。
直到到曲终一刻,台上男子忽的传出慷慨声音,与其模样不服的男子气概忽的呈现,道:“奴有一袖笔书,以示众人,以曲舞、磐乐、诗歌为和,请奏王上!”
王后言笑晏晏,对晋王悄声道:“此一番也是苑儿加的,说是那人字画皆是上品,如此才是圆满。”
晋王面色欣慰,亦是满心期待,忙道:“准了。”
嬴政面容平静,直觉有大戏要发生,便低眼悄悄看向姬蘅,见姬蘅依一脸沉迷,似看呆了。
公子斑举杯大喊:“快!献上,快等不及了……”
姬蘅忽的端正坐姿,以诚敬之心去看那台上曼妙天人,心中暗潮汹涌,面容却异样平静,如求学论经般虔诚。
姬苑却是一脸茫然。回想那日与母后安排的最后场次,从第一幕开始就不对,从人不对,变成献艺者不对,书写者不对,颂词者不对,都不对,可究竟是哪里不对?
她忙叫女侍:“全寺人何在?”
女侍一脸为难,道:“从上午便不见踪影,如今寻了好几回了,还是寻不在。”
姬苑恍惚摆手,确是半点欣赏的心思也无。
磐音四起,以雄浑四调为起,哀泣为里,几名偏偏白衣青年以排列队,起舞荡气回肠,宫侍将早备好的书案同笔墨竹简带上,怀卿端坐期间,握笔,美写一句,则以声念出,断句有力,音律悠扬。
“偏山有男气盖世兮,
诗乐酒曲皆为趣兮,
北地有子不知意兮,
貌比山鬼不可祭兮,
箜篌不解谁知趣兮,
有女怀春世不知兮,
曲沃女魃谁能阻兮,
羌笛失贞人皆恶兮,
苑势力敌谁敢反兮,
小子无知多被欺兮,
命悬一线如草芥兮。”
在坐众人面色皆不同,有平静无波,有浪潮汹涌,有如坐针毡,只道是形形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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