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乐泮水,薄采其芹。
——《诗经.鲁颂.泮水》
晋国,昭阳公主府。
“公主,前日的诗经奴已经会背了,现下马上就吧昨日的背了,奴记性不好,实在是难堪大业啊!”青衣女孩正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话。
“伴读,你以为呢?”昭阳公主姬蘅平静道。
“回殿下,臣以为,日复一日,不可方物,时不可拖,明日又明日,明日何其多。“女音回道,清脆婉转,却不失文人风骨,这便是昭阳公主伴读郑采芹,字泮泮。
采芹,出自《诗经.鲁颂.泮水》,以为中秀才、入学士,亦指学海无涯。其父为太子太保郑邱,母为现晋王五姊鹤偌公主,因才华出众被选为昭阳公主伴读,从小与公主一起长大,而今算来,昭阳公主十五岁,郑采芹十六岁,已到破瓜之岁。
“听见了吗?”姬蘅加重语气,道,“本宫宫中所出之女,哪一个不是才学渊博,随便扔一个出去都可以开学府,可你呢!相比之下,本宫的的确未曾教过像你这般蠢笨之人!”
“都是奴的错。”女孩捂脸,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罢了!此等蠢材不配待在我公主府!”姬蘅无语,她对自家宫中的女官或奴皆一视同仁,六道经典必然要学,其余宫中丫鬟女侍都是求之不得,只是偏这丫头不思进取,本就一免去了她一身差役,却连诗经都不会背,说出去岂不是让诸王公主笑话,她可是以才学著称的昭阳公主,这面子可丢不起。
然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王孙贵胄是断然不会在意这些的,只她自己知道,她要走的路,与寻常公主不同,如此学识渊博的女子,思来想去,同她那草包哥哥相比,自己更适合做公子,却只因为她不是男儿身就想据着她!她偏是不服,便要整个六国都知道,她姬蘅,才是这世上最富有盛名的才子,就连她公主府随随便便捞一个婢子,也都堪比学宫。
“殿下!此女愚钝,可圣人有云: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公主伴读采芹道。
姬蘅垂目,无奈道:“人非圣贤、人非圣贤。你下去吧……”
青衣女孩连忙抹干泪水,磕头道:“谢公主!奴婢告退。”又向采芹投以感激神色,匆匆离去。
“你们也都下去吧。”姬蘅扶额,又补充道,“采芹留下,其余人都走。”
姬蘅平躺在香藤草编织成的草席上,一股幽香扑鼻,有几分安神功效。
“泮泮阿姊!”
“臣在。”采芹应声。
姬蘅忽地坐起,这位公主不仅是文采出众,美貌也不输平常女子,虽不是一眼万年的长相,但也是富有书香气质华的美人,眉目清秀,鼻梁高挺,唇不点而红,颇有别样的魅惑之意。不过此时的她却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的,满目愁容。
“父王又召见了哥哥,他明知那人就是个草包,却还是召唤他去议政。”
“殿下何必烦忧这个。”采芹随手移过桌案,放了一张小几,将旁边的一罐茶叶移了过来,以及案前已凉透的清水。
“殿下,可否将你旁边那个杯子递于我?”
“好。”姬蘅不紧不慢地从侧边拿过白玉石杯,杯上映有几片竹叶,显得十分雅致。
采芹接过杯子,道:“殿下请看。”
采芹将杯子放置小几之上,小几恰好在二人之间,随后又从茶罐里舀了几厝叶片,放置杯底,再从地上拿起凉水,浇灌下去。
“你这是?”姬蘅疑惑道,“你这是在泡茶?”
“是啊。”采芹平静道,“殿下来看,这茶与热茶可有不同?”
姬蘅闪过一丝狐疑,道:“茶叶未展,如同生肉。”
“正是这个道理。”采芹笑道,“竟是如此,殿下还需担心什么?”
姬蘅一时不接,不待采芹解释,姬蘅恍然大悟,惊喜道:“你是说,草包做什么都是徒劳!”
采芹笑而不语。
“若泮泮阿姊不在,我当真不知道会被多少蠢笨问题迷惑,只是泮泮阿姊如今已到破瓜之岁,想来姑母已替你做好打算了,你可听说要嫁去哪家了?”
采芹连忙摇头:“臣自当与殿下一块。”
“与我一块?”姬蘅眼中闪过不悦,遂又温和道,“可是要与我同嫁一夫?”
她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明镜如采芹,表忠心这事向来是她的长处,且晋王这几个儿女中,已婚的大公主姬苑沉迷酒色,与驸马不睦已久,满府的幕僚门客,奢靡淫乱之名谁人不知,实在难以言说;二公主姬焉喜好修道成仙之说,日日于三清观祈福,据说快成半个观主了,晋王也崇尚道法,自然不会过于干预;再者大皇子姬斑,晋王只此一子,奉为公子斑,乃下届储君,然公子斑虽并非贪财好色之徒,智力却不如常人,寻常人五岁能背的书,他十五岁都背不了,而今已过二十,只太子妃稍有头脑,为太常卿瞬籁之女瞬德,心术不正,难堪大任;四公主姬田,年龄尚小,如今才五岁有余,晋王老来得子,很是宠爱。几位皇子公主中只三公主姬蘅未曾婚嫁便已得了封号,还有自身府邸,在众位皇子公主中深受依仗,为己谋,也为国谋,如此,甚好。
“殿下。”采芹似那莲池中梦花一般,清明透亮,语气中没有半分情绪,“臣的意思是,殿下为君,我为臣,臣自甘为殿下所用,成婚,亦是如此。”
“哈哈哈哈……逗你玩呢……”姬蘅笑颜如花,“如此说来,泮泮阿姊盛合我心,知我者莫比阿姊……”
泰山,运来客栈。
“她是幕僚?”项秦惊呼道。
“正是。”公子尖平静道,“沈国未灭时,我见过她,她如今大概也是十六岁了吧。”
“你认识她?”
“是。”公子尖道,“从前就如出水芙蓉,其父乃是太子太保郑邱,母为现晋王五姊鹤偌公主,可谓是真正的皇亲贵胄。”
“那时你几岁?“
“大概六岁吧。”公子尖有些怅然,“你忘了我们七岁时相识的。”
项秦挠头,正是如此,随即又反应过来:“距今十年了,你又怎么知道她一个公主伴读会是幕僚?”
“很简单啊,为此处捐钱著马厩,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扬名,来此处求学论道之人数不胜数,泰山脚下,六国唯一的交汇处,扬名现在这里,不是很容易就想到的吗?”公子尖一脸理所当然。
“是否来往用马的世家子弟都知晓她?”公子尖看向店家。
“是啊,不管是何身份,凡人必说,今日休牧,往日人多时,几乎日日能听到伴读的名字呢!”店家一脸自豪。
几人心下了之。
“还有什么原因?”泅夫子忽然问道。
公子尖一愣,脸霎时变得绯红:“这……”
“哦!”项秦恍然大悟,一本正经地说,“莫不是叫哪家儿郎听了,前去提亲?”
话说到这里,对了一半,不过不是迎亲,而是拒亲。
晋国,鹤偌公主府。
“瞧瞧这些个公子王孙的,怎的都来提亲?更有甚者还非要见泮泮一面,如今这礼制这么不管用了吗?”鹤偌公主喜不自胜,望见从府门送致后厢房的一排礼物,又是头疼又是欣喜。
“阿妙去!瞧瞧,女士子何在?怎的全由本宫主导,她自己不出来看看。”
旁边叫阿妙的丫鬟应声答诺。
顺着公主府东侧路过紫竹林,得见一座拱桥,越过拱桥,一栋精致楼阁映入眼帘,楼阁静谧无声,只几个豆蔻少女或站或坐地看书,走近才知道原不是看书,而是在背书,却只张开嘴巴一言不发。
“雅色,女士子可在房中?”阿妙拦住一个其中一个叫雅色的丫鬟。
雅色一脸羞涩,却是淡雅,人如其名,便缓缓伸出手指朝阁楼上指了指,悄声说:“姑娘让噤声,在阁楼看书呢。”
阿妙点点头,便往阁楼走去。
阁楼呈裋褐色,古色古香别有韵味,上下左右包裹着一层外阁观景台,登阁楼俯视下去,便见整个院盘旋在各形各色的花木之中,实在雅趣,此处也有个风雅的名字“颂林苑”,便是采芹女士子所居院落。
“姑娘。”阿妙行至阁楼门外,轻呼。
“嘘!”房内传来女子轻声,“昭阳殿下安排我整理府中门客名单,若是出了差错,可是担待不起。”
“姑娘,这昭阳殿下素来与殿下似亲姐妹般,就是殿下不理会,也不会责怪你的,不若姑娘现在出来随我去见鹤偌殿下?”阿妙轻言细语道。
“阿妙。我的婚事自当由父母做主,不必问我,凭我的话,等这些忙完了,我再去拜会。”
阿妙无言,不知该如何做,踌躇在门外,久久不肯离开。
房内人实在无奈,道:“同殿下讲,那些儿郎,我个个心满意足,无不心悦,问问她有甚办法可以都嫁?如此可满意了?”
阿妙禁言,姑娘这张嘴一回来就跟开过光一样,这话可说不得,落得个放浪形骸的污名可是不得了,遂不得不离开。
“阿妙告退。”
此刻,房内俏丽女郎正翻着坊间画本,与在昭阳公主府的那位公主伴读截然不同,多了几分稚气,如此看来,这才像个十六岁烂漫少女,少女模样秀丽,堪比诗画美人般灵动,眉如墨画,眸如星辰,睫毛卷翘如孔雀羽,俏而精致的鼻子,红粉樱桃小嘴,花瓣般粉透的面颊,定睛看去,实是仙女下凡,如初夏荷莲瓣惹眼,若非平日不苟言笑、严肃非凡,众人便都敢夸她貌若天仙。
采芹翻阅坊间画本,在心中描绘诗画山河,若自己不是女子,是否有一日能成驰骋疆场的热血少年;若自己不是女子,岂非不用与那三姑六婆道家常,然众人看来乖张守礼最是她,才学渊博最是她,尊师重教依然是她,而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她,究竟是心中的欲望,还是对权势的渴求造就了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她。
昭阳公主若是取代了公子斑,那她是否可以取代姬蘅呢?
“既门庭若市,各国来求亲者,博采众长,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即便是凑热闹,也达到我的目的了。若是应了这门婚事,其余人作何想,莫不是觉得自己比不过?罢、罢、罢。这些人,哪里是你们可以应付来的,得罪不起便只等着,我猜想,等到昭阳顺利继位之时,我便不是郑采芹了,只是采芹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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