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敬:长安有一百零八坊,想在四个时辰之内找出几个突厥人,神仙也没办法。反正都是死,我现在回牢里,还落得个清省。
张小敬摊开双手,然后转身朝外头走去。
李泌:给你授宣节校尉,再加一个上府别将的实职,够不够?
张小敬:这可不是酬劳的问题。
张小敬并没停下来。
李泌: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开出你的条件。
李泌显然是有点恼怒,不过他很快压了下来,向前一步道。
张小敬:我已经说了,这与酬劳多少无关,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李泌:你恨突厥人吗?
李泌冷静下来,换了个方式问道。
张小敬:恨。
张小敬的声音无喜无悲,脚步却停住了。
李泌:你那么痛恨突厥人,难道打算坐视这些野兽在长安肆虐?
李泌的声音沉下来,语速却比之前更快了,吐字也比之前更有清晰有力道。
张小敬:长安上有天子百官,下有十万强军,怎么抓突厥人的事,反倒成了我一个死囚犯的责任了?
萧明月:如果一个稳坐长安不良帅位置九年的人都做不到,那整个长安城的人又有谁可以?没有,他们只能在毫无知觉中,迈入地狱。
萧明月好整以暇地踱步到了张小敬身侧,眼神简直巍然如山地死盯着他。
张小敬摇摇头,正准备再迈步,岂知两人一道旋身过来拦住他,李泌两道剑眉几乎竖在一起,扯住张小敬的袖子道。
李泌:张小敬,我知道你对朝廷怀有怨气。但今日之事,无关天子颜面,也不是为了我李泌的仕途,是为了阖城百姓的安危!听明白了吗?是为了百姓,你若一走了之,于心何安!我不关心你怎么想,但你必须得把这事办成!这是几十万条人命!是人命!
他说到后来,声音竟有些发颤,显然是情绪鼓荡之故。明月不得不看了他一眼,见他周身都在颤抖,想要拍拍他的手臂,又缩回了手,毕竟她现在只是一个小文书,更何况蚀骨相思……又在隐隐作痛了。
张小敬没料到这位年轻官员突然失态。当他听到“人命”二字时,心中终于微微掀起波澜。不知为何,梦中那一幕尸山血海的景象再度出现,狰狞的狼旗与哭声交织。
张小敬:好吧,李司丞,你说服我了。
张小敬长长地叹一口气道。
李泌:我之前的其他承诺,依然有效。
张小敬: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官府办事顾虑太多,行事束手束脚,若要让我四个时辰之内擒得此獠,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李泌:你的规矩……是什么?
张小敬:就是不讲任何规矩。
张小敬的右眼闪过一丝危险桀骜的光芒。
李泌立刻明白了张小敬的意思。长安城的水太深了,种种势力交错制衡,做起事来阻碍重重。如果不能有一柄快刀斩开这团乱麻,别说四个时辰,就是四个月也未必能有什么成果。张小敬要在四个时辰之内在长安城内抓住突厥人,必须要有碾压一切的绝对权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每个人都配合,没人能阻挠。
李泌:好。
李泌抬起右手,亮出一块黄澄澄的铜腰牌,上头镌刻着“靖安策平”四字:
李泌: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靖安司的都尉,凭此腰牌,长安城内的望楼和街铺武侯、坊守里卫、巡骑、城门卫、京兆府两县的不良人都能听你调遣。见牌如见本官。
张小敬毫不客气地接过腰牌,系在腰带上,打了一个牢牢的九河结。从现在起,他就是全长安最有权势的死囚犯人。
李泌:从现在开始,长安数十万人的性命,皆系于张都尉一身。我自信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希望张都尉不要让我失望。
张小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明白李泌这是在敲打他,但他并不吃这套,老狼是不会理会小狐狸的警告的。
谈话就这么结束了。李泌摇动案上铃铛,叫来两位婢女。她们把张小敬带去附近厢房,让其脱下灰囚衣,换了一套便于活动的小袄加褐棉袴。收拾停当后,李泌亲自把张小敬带到靖安司的大殿。
这里是整个靖安司的中枢所在,集结各部精英,汇总各处军情,并加以推演;厢房里有一个庞大的库房,里面堆积着长安从六部到两市各个方面的卷宗,可以随时调阅。徐宾就是因为在这方面有专长,才被抽调过来。
此时崔器也在殿内,正在与负责沙盘推演的婢女低声交谈。李泌喊他的名字,崔器连忙跑过来,单膝跪倒,他可还没忘自己是戴罪之身。
李泌:他接下来会接替你阿兄,追查狼卫。
“我麾下有三百旅贲军,步骑均可,两刻之内,可以抵达长安任何一处——希望张先生可以给我个机会手刃仇敌,为我阿兄报仇!”崔器跪下来,振声道。
张小敬注意到,他说的是张先生,不是张都尉,李泌交给他的这一把利剑,似乎没那么容易操控。
时间太紧迫了。接下来的安排紧张而密集,张小敬记下了望楼旗语和一些必要的联络方式,然后走到大沙盘前听取关于突厥人的简略介绍。
听完介绍,张小敬提出想要检看一下崔六郎的尸体,于是就和崔器去了停尸房。
在崔六郎的尸体中,张小敬找到了崔六郎拼死吞下去的一角长安舆图。
李泌:依你之见,突厥人要这坊图做什么——嗯,让我换个问法,如果坊图在手,他们能做些什么?
张小敬:顺渠下毒、连坊纵火、乘夜杀良、散播妖谶、阑入皇城……若是上元灯会,只消在崇仁坊、延寿坊、兴庆宫、曲江池几处观灯繁盛之处抛洒几枚铜钱,都能闹出大乱子。有坊图指引,这长安城他们就能来去自如,可干的事情只怕太多。
张小敬掰着手指每说一句,周围人的脸色就寒上一分。
李泌面色严峻,他已把形势估计得足够严重,可没想到还有这些匪夷所思的险恶招数。靖安司的人毕竟是官面上的,这些方面的见识远不如这位见惯了鬼蜮伎俩的前任不良帅。
李泌:依你之见,倘若不能公开搜捕,接下来该如何着手?
张小敬:私藏皇城坊图,是要杀头的大罪。除了官府,一般人家不会有。曹破延既然无法从崔六郎那里获得,要么去皇城里偷,要么……
张小敬:望楼最后一次看到曹破延,是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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