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从悬崖跳下去,初十的尸体便和她分作两处下落。明月只觉得身体没有依傍,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万幸悬崖崖壁上露出许多树的根枝,虽刮擦得明月满身伤痕,到底为她缓冲了下落速度,落地时还得以打了个滚,虽然摔得痛却不足致命。
与其明月跳下去的地方是个悬崖,倒不如说是个山谷,因为崖底地势从东到西是从高变低的,初十就落在明月东边,地势稍高一些的地方。
明月环顾四周,先拔出了自己身上的箭矢,痛得哆哆嗦嗦,又用还使得上力的右手从自己的裙子上扯下布条在小溪边洗了洗,艰难地替自己勉强包好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找到初十,将他好好地掩埋起来,在他坟茔前立了块还算平整方正的石头,却不敢在石头写他的名字。
要到长安去……
明月深深地朝坟茔一拜,起身想到。
“快!往这里找找!”地势高的东边传来那些兵痞中气十足的声音。
明月一惊,忙顺着溪流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小溪逐渐变宽,水流也逐渐湍急,那些追兵却越来越近了,明月咬咬牙,跳进了河水里。
明月不会水,在水里也睁不开眼睛,拼命向前滑动,脑袋一下磕上了水底的石头。
失去意识前,明月记起了一切。
……
明月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爸妈,是住在江南一个水乡小城的外公把她带大的。青瓦白墙间,她趴在外公的背上睡眼朦胧地望向满天繁星,就是她最初的回忆。
她小时候似乎很爱发烧,每每都是在夜里,外公就背起她,到小镇的卫生所,她烧得难受想哭,外公总是轻轻地晃晃她,对她道:“明月,看看天上星星,多好看。”
——是的,她本来就叫明月,萧明月,是在小镇当中学老师的外公替她起的名字。
明月:外公,明月不想看星星,明月难受……
“乖,回去外公给明月烧糖醋小排吃……”外公一这样说,明月就真的乖乖去看星星了,甚至到卫生所打针也乖乖的,因为外公爱做酸甜口的菜,糖醋小排更是他的拿手好菜,好吃得能叫人把舌头也吞下去的那种。
外公不仅是好外公,也是好老师,为人总是和蔼可亲,小镇上没有人不认识他,人们见到他总是会叫他一声“萧老师”,然后给他各种各样自家弄的吃食。
明月也跟着沾了光,外公不给她吃零食,她就去镇上走一圈,有大人们喊她“明月”,她笑着答一声,怀里就被各种各样好吃的塞满了。
她把好吃的吃完回家,外公正好做好饭摆到桌上,她却吃不下了,被外公捉到她偷吃零食,下一次外公再有个什么事出门,人家往他怀里塞东西,他就会把东西退回去,笑道“不要啦”……
明月那时是很爱笑的,性格也很跳脱,又聪明,全镇的人提起她都要竖起大拇指道“明月是个好孩子”。
外公越来越老,也终于开始吃药了,明月就跟着外公学做菜,学做家务,学着照顾外公……
明月把一切都做得有条不紊,可外公终究还是在一个清晨倒下,永远地离开了。
然后外公的葬礼上,明月见到了她素未谋面的妈妈,才知道自己是未婚先孕而生的孩子,是妈妈不想要的孩子,是外公当时沉默地坚持将她接了过来养到了十三岁。
妈妈去了万里之外的国度,将明月丢给了已有了家庭的爸爸。
在新家庭里,明月开始变得沉默起来,并且几度想要跟着外公走而未果,折腾几番后,爸爸也对明月不耐烦起来,不再管她。
明月时常感觉自己是一个人活着,然后就在电视上看到了十五岁的千玺,他跟她一样大,像她一样沉默,却又像外公一样温柔。
这是个什么样的少年?她时常想着,时常关注他,竟愈发喜欢他,生活里便重新有了光亮。
明月考上了大学,是少年出生的城市,离家很远的地方,这里的人们不吃酸甜口的菜,而是喜欢酸辣,麻辣,香辣,所有种类的辣,明月以为自己也喜欢上这种味道,实际没有。
她憧憬并且怀念着这世上有一人,适应她所有的沉默欢脱,记得她所有的喜好厌恶,接受她所有的过去未来。
那少年,是她的憧憬。是以无论什么和他有关的事,她都会第一时间去了解清楚,直到看《长安十二时辰》时晕倒,她来到了大唐,并且忘记了令她悲伤的记忆,只记得她喜欢他。
流浪辗转三年,明月才好不容易遇上那个少年,一开始,她确实将他当作偶像,积极地为他做各种事情,却在他的回馈中喜欢上他,喜欢上了“李长源”这个有血有肉的人,她的憧憬快要似乎实现了。
只可惜,自古深情留不住……
什么“留不住”!她一定能回长安!
明月猝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换了麻布干衣,因为掉下悬崖而断成两节的玉簪被放在她怀里,内里的伤口不管是箭伤还是擦伤也被妥帖地用粗布条包好了,有些愣神。
待完全醒过来,明月才发现自己正在一辆辘辘行进的马车里,马车里数十个十几岁大的女孩,大多正在哭,其中有一个看她醒过来,止住哭,来拉她的衣袖道:“姑娘,你醒了?”
明月:……
明月想回答她,张口嗓子眼进了风,嗓子眼浑似受了刀割,疼得要命,摸摸自己的额头,果然又在发烧。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小女孩一头稀疏的头发黑里泛着黄,身上也是皮包骨头一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在瘦得过分的脸上大得格外突兀。
明月:你是?
明月用气声问道。
小女孩贴着她的耳朵才听清,声音十分清亮地答道:“我叫许和,姑娘叫我阿和就好了。”
明月:是你救的我吗?
许和:是呀,我去河畔采野菜,就发现你趴在一块大石头上,浑身都是伤,样子吓死人了!我就把你给拖回去了,谁知我才给你换好衣服包好伤口,阿爷阿娘就把我给卖了,还把你也抬上车了……
明月微微张大了眼睛,只一瞬又恢复了平静,拍拍阿和的头。
明月:我们去哪里?
安慰一下快要哭的阿和,她又用气声问道。
许和: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是一家妓坊买小丫头去做事……我们可能是要往妓坊去吧……
明月点点头,转头去推马车门,马车门纹丝不动。
许和:唉,没用,他们上车前把门从外面闩上了……
乞讨三年间,明月看过不少卖儿卖女的农户,心知专门倒卖人口的牙子背后都有相当缜密的一套系统,一旦被卖或是捉进去,人就很难出来,幸亏她当时是乞儿,整日用黑灰抹满脸才没人注意到她。
明月:阿和,等到了之后一有机会,我就放你出去。你一直跑,千万不要回头。
虽然很想回去长安,但阿和才救她一命,她得报恩,于是抚了抚怀里的子午簪,贴在阿和耳边道。
许和:那姑娘你呢?
明月:等你跑得他们再也追不到你,你有能力了,再回来救我吧。
许和:好。
许和小声回答她道。
明月:对了,要是你跑出去了,千万不要回家。
许和:为何?
明月:你的阿爷阿娘,能卖你第一次,就能卖你第二次。
许和:唔……
许和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明月,明月眼神不变对她点点头。
许和:知道了。
许和想到自己前面好几个姐姐的遭遇,终究是相信了明月,郑重地回了明月一句。
许和:对了,这个给你,本来是在你的腰上的,只是你的衣服被阿娘拿走了……
许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头的小圆牌,正是明月的奴牌。
明月接过,深深地看了一眼,将它妥帖地与子午簪放在一处。
许和:姐姐——应该可以叫你姐姐吧?姐姐,你叫什么?
明月:明月。
许和:哦,明月,明月……其实我猜你那块小牌子上应该就是你的名字,可惜我不认识字……明月姐姐,你的名字真好听……
明月扯起自己的嘴角,算是回应了阿和的赞美。
明月:阿和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许和:不会……我的名字是村里一个教书先生起的,连我阿爷阿娘也不会写……
明月:伸手。
许和乖乖伸出手来,明月就在幽暗狭小的马车里,一遍一遍教着她写自己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长安小剧场不知道第多少话:
明月:(哭唧唧)唉,我可真是个美强惨……
李泌:(揽入怀中)不哭,以后有我。
亿万君:滴,狗粮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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