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别【1】

初冬的深夜里，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一盏烛火的光亮，不想被人打扰，就连紫云都被淳于燮遣出了内室。

寒冷和黑暗总是能将人心中的情绪无限放大，闭上眼睛，时间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初见她的正月。

她，一直被他想当然地认为是受了自己的恩惠才得以活命，所以也就注定了要留在他身边，如今再想起来才猛然发觉这不过是他的自私在作祟，一直以为她离开自己就活不下去，直到今天才彻底明白真正放不开手的原来是他。

这份依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已经无从得知，他只知道只要一想起这丫头或许会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他的心就剧烈地疼痛起来，那颗他以为早就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的心，就会用力地撞击着他的神经。

凤目紧闭，眼角处竟然泛着晶莹，看来十一年前的一场风波，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远远比手背上的深得多。

凄美的苦笑，时至今日他才看破算不算是蠢得可以？

睁开眼睛，一双狭长的凤目竟然被微弱的火光灼得酸胀，一旁，那张熟悉的小脸仍在昏睡却依然让他的周身下意识地收紧。

他爱她。

可只因为他爱她，她便活得举步维艰夜夜惊心；因为他爱她，她便要折了傲气处处陪着小心；因为他爱她，她就失了第一个孩子还眼睁睁地看着父母惨死。

他知道她也爱他，他只是不确定，当她因为爱他弄得自己满心伤痕之后还愿不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爱她，怎么面对她？

重重地一声叹息自心底倾泻而出，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无力的感觉了。

他受得了尖酸刻薄的冷嘲热讽，不怕舌尖压死人的千夫所指，不在乎用笔锋就可以颠倒黑白的史官文章；他却承受不住一个小女人失望的眼光，承受不住她一蹙眉、一转身、一滴泪。

为了她，他感谢过老天，感谢老天为他一片荒芜的世界里送来了温柔暖心的她；为了她，他也怨恨老天，恨老天怎么就忍心亲手摧毁他自己创造出的美好。

纤长的睫毛似乎微微抖动了几下，淳于燮赶快收拾好纷乱的心情仔细地观察着苍白脆弱得如同雪花般的小女人。

好几次了，他高兴地以为她已经苏醒，然后就开始害怕面对她那双曾经鲜活现在却满是迷离的眸子。

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林琬琛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淳于燮顾不上收敛好自己一双总是让人觉得冷血的凤目里的慌乱无措，就一头撞进了她的视线之中：“琛儿，你醒了，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默默地摇了摇头，泪水无声地在眼眶里堆积着却忍着不敢落下，林琬琛太了解眼前的男人，如果不是真的已经彻底失去控制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如此失态的。

她知道他爱她，也正是因为知道他爱她，她的心才会愈加疼痛，他为她做尽了之前想都不会想的事情，他为了保护她拼了全力甚至不惜玉石俱焚，却仍旧只落得个“相顾无言”的结局。

原来有时候，爱，也会让人陷入绝境。

淳于燮静静地看着她，努力压抑着想要把她拥进怀里的冲动，他受不了她伤心，尤其是在他面前伤心，可又是他伤她最重，让他除了等待她的态度之外别无选择。

许久，就连时间都仿佛被黑暗吞噬，桌上的烛火也越发的微弱，林琬琛才缓缓开口：“王爷，明天一早还要上朝，您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本王想再陪陪你。”

一张俏脸又低了低，轻柔的声音也愈显婉转迂回：“王爷连着几天都没有睡好了，还是请王爷......”

“本王难道连在你这里坐坐都不行了吗？”

“王爷......”

“琛儿......”

四目相对，刹那，林琬琛马上避开了淳于燮的目光，她害怕看到那双如水的眸子里映出的自己脸上的悲伤，也害怕看到那双总是高高在上的眼睛里满溢着的无奈。

“王爷可不可以给琛儿些时间？”樱唇轻轻抖动了半天，她才勉强说出了这句话。

淳于燮的嘴角微微扬了扬，凤目里的光芒又暗了几分：“时间？你找本王要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一年......一辈子？”

“我......”她无言以对。

凤目重重地垂下，让他无力自持的疼痛从双眼蔓延到了全身。

她没有征兆地闯进了他地狱一般的生活，温暖了他已经毫无温度的心，唤醒了他对这世界最后的留恋，成为了他身体里最柔软的部分，而现在她居然想要丢下他，想要把自己从他的身体里抽离，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一阵风从他心底吹过的声音，凄厉如同挽歌。

她不能这样对他，可偏偏他又没有权利责怪她，毕竟正是他自私地把这么个单纯的丫头引入了肮脏污秽的地方，才落得遍体鳞伤的下场。

“琛儿，本王愿意等，不管是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或是更久。”他缓缓说道，甚至可以听到上下牙齿的摩擦声，“这是本王欠你的。本王说过，欠你的本王都会还给你。”

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受控地从两颊滑落，因为沉重所以便落得悄无声息，只是一滴滴、一点点地打湿了胸前的衣襟和身上的锦被。

他以为她怨他，以为她的离开是惩罚，却不知时至今日她的心里只有疼，为自己也为他。

“王爷不必太为难自己，琛儿不怪王爷。”

她了解淳于燮的伤心有多难得，所以也就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根本就起不到半点作用，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水**融的两个人，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刀下去必然是两处皆伤，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本事安慰旁人。

面前的男人慢慢睁开了眼睛，唇边扬起绝美而没有半点脂粉气的弧线，一滴泪水折射着七色的烛光自眼角处兀自流下，好冷。

忙不迭地转身，尽管他明知道瞒不过和自己心意相通的她。或许，他根本就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家伙。

淳于燮把视线对上了窗外惨白的月色，悲怆地一笑：“从今天开始，没有你的允许本王不会再进玲珑阁。”稍稍停顿，声音里凄然更甚，“本王也不会再有其他女人，这一次本王一定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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