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真是下得一盘好棋。
外人看来,怕都只当是她宽厚贤良。
皇爷留下养病,便再正常不过,毕竟他常守关外,于京中并没有家宅。自家骨肉,平时也让他自由出入的,更留有一处宫殿专为他所用,一切都再自然不过了。
此时五爷若举兵,则正中她中怀,好以谋反的罪名,将皇爷的兵力一网打尽!”
顾仲腾呆住,这才明白太后的老奸巨猾。看起来是吃亏的事,其实人家早已暗中占下大便宜。
“可是。”他的声音明显发颤了:“她哪儿来的兵力?御林军不过几千,皇爷却有好几万人……”
秋子固咬牙笑了一声:“皇爷的几万人,怕是过不了城门这一关。太后早有防备,在城门外设下机关,易守难攻,光是进城,怕就要耽搁下不少人和时间,真正能到皇城脚下,早不是原来的兵力,宫中亦有机关,玉液池一开,水漫御桥,到时别说进宫,怕连自保也难。就算能过得了这两关,也耗去不少时间。到时太后亦早昭告天下尔等叛臣贼子的身份,杀死九皇爷便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您顾五爷……”
后面的话就不必细说了。
皇上,皇爷,办起他们来,她不得不忌讳些,那是因为,他们也是有皇族身份的。而
你顾五爷有什么?又算什么?从前礼待,不过是拿你当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
没了九皇爷这块金子招牌,你姓顾的不过就是个赝品,连拍卖台都上不了的。
征兵剿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虽然她手边貌似没有实用的兵力,但皇权在手,天下她有,调兵遣将是很容易的事。
只要她能有足够时间。
而这点太后亦已想到,城门和皇宫的机关,就是最好的例证。
那么你顾五爷呢?多少年积下的心血,一夕之间,便要灰飞烟灭。
顾仲腾不傻,他听得出秋子固话外深意。
他的手从令牌上一划而过,生铁铸就的四方形,微凉中有点咯人,带刺般的张扬着,冷而傲。
以为是最大的利器,最可靠的实力,没想到,会是如此不堪一击。
事实太过难堪,尤其是被那个男人揭穿。
一直燃在胸口,飘摇着温暖他的灯火,被命运冷冷地吹熄了,顾仲腾几乎能听见吹灭时那一声。
“扑。”
淡而无痕,好像他这个人,从不能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
顾仲腾苍凉地抬头,看着夜空。月色多么好,如水的光华,将一切都染得银子似的亮,亮成了镜子,照出自己那张可悲的脸。
前世的自己,自惭形秽到从不敢跟她搭讪说话,一直当她是自己的女神,高高在上,有颜值有智商,自己可算什么呢?拿什么追得上她呢?
若不是一次奇遇,将自己穿到此处,他原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了。
然而命运弄人,他来到这里,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生在顾家,富贵却无主心骨,稍用雕虫小技便唬得家人以为天上落了个神仙,附体到自家儿子身上。
不得不承认,带着现代人的智慧和眼界来到古代,还是很有优势的。
从此顺风顺水,直到在福寿堂无意间帮着翠生小窝姐妹逃出,从此更是如虎添翼,后来,又有了花妈妈,如锦上添花,一切都好得不能再好。
再后来,又遇到九皇叔,事件的发展让他有了种应接不暇的错觉。
没错,现在看来,确实是错觉,但在当时的想法却正相反。
实力膨胀了野心,野心反过来又鼓舞着实力,两下里夹攻,他觉得自己已经站上了世界之巅。
然后,他听见了她的消息。
真是老天开了眼,垂怜于自己了。
如此完美的开局,顾仲腾觉得自己绝没有输的可能,要连这样都能输,就说明自己与她确实没缘。
从此他工于心计,做尽可能,胸中只有一个念头,得江山,赢美人。
虽然知道下落时,她早已嫁作秋家妇,但他才不在乎。
连老天都凑手帮忙,她必须一定是他的人,暂时的分离算不上什么。
他游说家人,举家迁入京城,打通人脉,探得秋家庄消息,一步步接近她的身边,直到最后,亲眼看到她。
在看见她的这一刻,他才惊觉以前那般刻骨磨心的思念还不够浓不够深,那般的日夜折磨思念原来和这一刻比起来单薄得像张纸。
那一刻,她向自己走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如被雷击,觉得是焦了死了,但还是想向她奔去。
她的身影于他,像是干涸将死的沙漠旅人终于遇见生命的绿洲,爬也要爬过去——不管生死。
然而,还是造化弄人。
这绿洲提前被人预定了,大门紧闭,围墙极高,他爬啊爬,就快气绝,还是看不到头。
哦也不对,其实就快看到结局了,只是太可惜了,不是自己希望的那种。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是吗?”他仰着头,缓缓问了一句。
珍娘一怔。
对方的问题让她失语。
他问过不止一次,她也回过不止一次,从没犹豫,然而这一次,她却有了片刻迟疑。
他仰着头,是不是不想让眼泪落下来?
“我……”
她张了张口,心里莫名难过起来。
可是,她还是始终想不起他的来历。
突然,秋子固的神情凝重下来,捂住珍娘的嘴,随即目光如铁,撞向顾仲腾!
“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他便如暗色闪电,刹那滑进身后宫墙的阴影里,珍娘觉得身体一凉,似已被他裹着,进入了一处地下暗道!
宫里竟然有暗道!
老秋这厮竟然知道宫里的暗道!
“现在别问。”秋子固看出她的心思:“将来慢慢告诉你,有的是时间。”
他整个人犹如一匹暗色帷幕,整个将珍娘罩入,她则执住他的手,十指紧扣。
暗道里潮湿阴晦,低沉压抑,空气里弥漫着恶臭,四面洞壁上挂着老鼠屎和蛛网,脚下粘呼呼的不知是些什么东西,偶有黑色的老鼠,从脚背上窜过,发出不详的吱吱声。
珍娘竭力不去想这地方要是挂上一百瓦的电灯会是付什么盛况,一心只求快走。
时间在这种地方是不起作用的,珍娘只知道数脚步数到快发疯时,秋子固才终于有了停下来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听了一听,随即举手不知托起了什么机关,随即,一股新鲜空气的甘甜味道,呼啦啦地冲进了珍娘的鼻腔。
她贪婪地大口呼吸着,从来不知道新鲜空气会这么好闻,这么令人渴望。
缓过来后,她才打量起四周,依旧一处宫殿,院中寂寂无声,初春的夜里起着淡淡雾气,将附近的楼台亭阁都笼罩其中,地面青砖上泛起冰清的露珠,触手潮湿而晶莹。
“这里不会有人来的。”
月色细如柳叶,光影蒙昧,秋子固就是那月影中更淡的一抹,迅速抹过了广阔的庭院,一转眼已经站出在暗道之外。
不远处,一盏刚才明亮的灯火,突然灭了,转瞬之间,一道枯瘦干瘪的身影飘了过来。
就着月光,珍娘看清了对方的脸。
哑巴姑姑。
她幡然醒悟。
为什么秋子固能调开闲杂人等,与自己安静相会?他又为什么能得知宫中暗道的位置?
一切的一切,当然是拜这位久居宫中的老姑姑所赐。
她将他当成自己亲儿子,再是天大的秘密,也不会对他隐瞒。
这里当然不会有人来,因为这里是宫中最安全,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太后的寝宫。
“果然是你。”哑巴姑姑盯着珍娘,当她是自己人,索性不打手语,开口出声:“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珍娘觉得她的语气怪怪的,似乎有某种期待。
别来了,难不成想我对你改口?
老秋是宫生子不假,但他是不是你儿子可真不好说。
秋子固面对哑巴姑姑也明显为难,他感激她对自己的支持付出,但对她做出这些事的目的和用心,却并不认同。
“太后尚未回宫,你们先走,去我院里,我稍后就到。”
秋子固点了点头,拉起珍娘的手便向外去,珍娘则觉得自己的后背隐隐发烫,应该是哑巴姑姑的目光在追随着她。
两人在黑暗的宫墙中间穿行,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珍娘的后背终于觉得好些,哑巴姑姑是看不到这里的。
“老秋,你知道她把你当成什么人了吗?”珍娘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但还是没忍住,对秋子固低低地道。
秋子固叹了口气:“我能在宫里藏到现在,全亏有她的指引。我知道她的想法,我也解释过,她始终不信。”
珍娘咬着下唇,思忖片刻:“她有证据吗?”
秋子固摇头:“目前为止,我没有看到。既然语言解释她不接受,不如让她亲眼见证事实,到时便不怕她不信。”
亲眼见证?
珍娘大惑不解。
怎么个亲眼见证法?
正要发问,秋子固忽然示意她噤声。
风变大了,携裹着枯叶刮过屋檐,吹动了铁马铜铃,发出不详的叮铃声。
秋子固立刻停下脚步,将珍娘挡在自己身后,隐进墙下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珍娘学着秋子固的样儿,侧着耳朵,她一向觉得自己的听力远比秋子固灵敏,可几次下来,他占了上风不说,自己还输得很彻底。
见了鬼了!明明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啊!
此刻月色分外明亮,照得宫中楼阁光洁如洗,秋子固赫然变色,与珍娘紧紧相握的指间竟有一丝发颤。
来了!
珍娘竭力凝神去听,却依旧什么也听不到,只是不经意间昂首,看见天际满月,心里似乎想到什么,面色微微一变。
突然,一根不知哪里飘来的细丝,无声无息飘掠到珍娘面前,浅灰色,半透明,轻飘飘悠悠然,浮在半空中,闪着微微的寒光。
什么东西?!
珍娘本能地欲伸手,但秋子固死死扣住她的掌心,并将她整个人深深笼进自己怀里,连头都罩了进去、
珍娘能明显感觉得出,他的呼吸声加重了,气息喷在她略有些冰冷的皮肤上,顿时激出一阵鸡皮疙瘩。
搞毛啊这么恐怖的嘛?!
就在珍娘不满地伸出脑袋时,她看见了一副诡异的景象!
就在一瞬间,空中竟多出了成千上万的细丝!
珍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是蒙在黑暗里久了出现的幻觉,眨了好几下眼,定睛之后才发现,眼前的一幕,是真到不能再真的现实。
细丝飘飘荡荡,悠悠晃晃,貌似柔若无骨,但细看之下就会察觉,它们绝不是善岔。细细密密,如烟似雾,被月光照得发亮,每一根经纬都滑润明洁闪着银光,轻轻一颤便银光荡漾迷离如梦。
若只看它的外形,不免让人联想起绵绵缠缠的月光,又如二八佳人纤手中细细流出的锦纱明丝,翩翩起舞。
只是那暗沉的颜色,实实在在地显露出满满的负能量。
美而诡异,真真是恶梦中才有的标配。
烟丝纱重重,一点点如老蚕吐丝般腾起在宫墙之间,慢而狠准地前进,裹住所到之处的一切生物,植株花草,树木藤条,
任何生物,只要被它笼罩进去,几乎顷刻之间,便会暗沉失色,接着,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成灰化烬。
这,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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