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仲腾立刻摇头,以示强烈的反对:“当然不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谁也不会想到,她那晚会在你屋里。文掌柜的理所当然的没有怪你。哦说起这件事,那个人我已经帮你解决了。”
珍娘有些意外:“你跟文大哥见过面了?还有那个人,”她不愿深想,指尖微颤:“你是指,杀死?”
顾仲腾轻轻点头:“是的,文家的仇人。”
他也不愿在她面前提到杀死文苏儿五个字。
很明显她的负罪感太深了,深到足以伤害她自己。
然而这是不应该的。
犯罪的人不是她,想想看,她甚至还因此失去了腹中胎儿!
“他该死!”顾仲腾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暴戾和冷酷:“以他的罪,死一千次也不为过!”
珍娘默然看着窗外,月光似水冷如霜。
顾仲腾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刚才还硬如冰峰的眼神瞬时软了下去。
那么纤细的一个人,清瘦却坚刚,脊背挺得笔直,明明单薄似可立时被风吹去,却又令人觉得沉着悍然。
不知是不是为自己辩解,顾仲腾总觉得在她面前就算示弱也是应该的,她天生就有这个能力,作为自己的克星。
“谢谢。”半晌,珍娘终于开口。
顾仲腾摊开双手:“随时效劳。”
珍娘突然转向他,盯住他的眼睛:“说实话,你前世到底是我什么人?”
顾仲腾的心疼了一下。
她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不过也是应该的。
原本就是没有任何羁绊的关系。
顾仲腾转开视线,不看她。
“不是什么重要的关系,”他淡淡地道:“偶遇的路人。”
珍娘哼了一声:“再想想,没准还能编出个更好的来。”
顾仲腾忍俊不止,明明心里沉得好似灌了铅,还是笑了出来。
“真的就是路人关系,不然以你的记性,怎么会一点也不记得我?”
珍娘还是摇头:“如果是路人关系,你不会这样帮我。也别说什么都是穿来的同在异乡为异客,老乡见老乡这样的话。翠生小窝也是穿来的,怎么不见你对同样对她们?难道前世你暗恋我?你是哪个系哪一年的学弟?”
珍娘的话说得很直接,因为觉得没必要耍花枪。
都是聪明人,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浪费时间。
她觉得自己猜对了,然而意料之外,顾仲腾却还是摇头。
算接近了,但依旧不对。
“我跟你前世什么关系有这么重要?就不能这一世我对你一见钟情?非得是前世延续的情缘才行?”
顾仲腾眯起眸子,忽然笑得很不怀好意:“你对自己的魅力是不是没有信心?”
珍娘嗤之以鼻。
“别以为嘴上调戏几句就能避重就轻,我的魅力跟这件事一点关系没有。姓顾的,你瞒不过我,眼神你明白吧?眼神是不会说谎的。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脸皮厚如珍娘,也有不太方便直接说出口的话。
顾仲腾哈哈大笑:“难得啊齐珍娘,你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哈哈,要有相机就好了,我得留存这一刻。”
话音未落,一只软枕兜头袭来。
“行,你不说就憋肚里,有种一直别说,憋死得了!”珍娘气呼呼:“差不多了吧?清场结束了吧?我走了!”
顾仲腾犹豫一下:“你真的不出宫?你想找的人,我可以帮你找到。”
珍娘回应得很决绝:“不用了,这事你帮不了。”
自己的男人,我得自己找。
顾仲腾酸溜溜地:“就算是情敌,我也不会害他,你就这么信不过我的为人?”
珍娘实在忍不住想笑,但估计对方确实帮过自己不少的份上,强收敛笑意。
“情敌?喂喂,五爷,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秋子固是我夫君,我们是夫妻。情敌一说从何而来?你们根本也不是竞争的关系。我也不是信不过你,不过这是我们的家事,所以不便假手于人。”
顾仲腾的眼神刹那间黯然下去。
珍娘将他的失落看在眼里。
“当然,你是我的朋友,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你的好,我都记下了。”
可是她的体量却让他更难受。
还不如打一顿痛快呢,他心里苦苦的,面上还偏得做出不在乎。
“行了行了,说得我跟你债主子似的,”他起身,走近珍娘,凝视着她,看她浓密长睫静静垂落,神情平静安恬。
她从来不会在自己面前紧张害羞,因为自己不是那个令她心动的男人。
“你不欠我什么,我为你做的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说完这句话,他自动后退,自己的立场已经表明,接下来,公事公办吧。
顾仲腾转身负手而立,背对珍娘,语气严肃:“既然你坚持留下,我也一样可以帮你。太后不是容易对付的,你会用得着我的帮助。”
珍娘动了动嘴唇,脸色微变。
她不想欠人情,尤其是来自顾仲腾的,可他的话让她无法反驳。
今天跟太后交过手了,看得出,那可是个段位极高的对手。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秋子固。
想到这里,珍娘不由捏紧拳头。
“说说看,你能怎么帮我?”
珍娘松了口,顾仲腾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是顺着哑巴姑姑这条线入宫的,”顾仲腾的这句话从侧面证明,珍娘关于钱大发的猜测没有错:“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了解一下哑巴姑姑这个人。”
接下来他的话,让珍娘意外不已。
哑巴姑姑年轻的时候十样俱全,是个声色俱优的美人,她父亲是五品侍卫,家境尚可,在她长到十二岁时,希望女孩子出去见见世面,学点规矩,也有着某种不可言喻的痴心妄想,常年都有宫女被皇上看中宠幸,随后全家发迹的故事,想必她父亲也听说过不少。
总之,哑巴姑姑就此入宫,因家里的关系,被分在乾清殿,负责每日随侍。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哑巴姑姑没被皇上,也就是先帝看中,却被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看中了。
这位皇后可真是个不好伺候的,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也不许乱,要干净、整洁、利落,这也罢了,最难忍是她不吃鱼,闻不得鱼腥味,因此身边伺候的人也不许吃,连带所有水产品,甚至难得一个月一次打牙祭的海米熬白菜,也不许沾。
到后来,连吃饱也不行,因为会打嗝,那气味可不好闻。
吃还是小事,穿着打扮更得依皇后的心意。
伺候她的宫女,衣着必须得朴素,说话行动都不许有一丝一毫轻浮气。所以在她手下,宫女们不许描眉画鬓,也不穿大红大绿。一年四季由宫里赏给衣裳,到这边总是只有老绿紫褐这样的颜色,唯一能做出点花样的,只能是袖口、领口、裤脚、鞋帮的子和绣花,但也只能是以雅淡为主,不能过分,否则叫主子挑了眼,动辄板子伺候。
十几岁的孩子,一个个打扮得老气横秋。
其实皇后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让皇上有下野手的机会,别的地方她也许鞭长莫及,可自己眼皮子底下,那是必须管得死死的。
然而还是出事了
一次皇后饭后要吸水烟,这是哑巴姑姑的差事,因她聪慧机灵。
伺候主子吸水烟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动作得准确、清楚,不拖泥带水,若有火星掉主子身上,那自己就等着掉脑袋吧。
皇后靠在榻上,哑巴姑姑跪下,拿出火镰,把火石、蒲绒安排好,转过脸去将火石用火镰轻轻一划,火绒燃着后贴在纸眉子上,用嘴轻轻一吹,把火眉子的火倒冲下拿,用手一拢,转回身来,再用单手捧起烟袋,送到太后嘴前边约一寸来远。
照规矩,主子是不动手的,烟到嘴边,凑上去吸就完了。
这天也是一样,哑巴姑姑一气呵成地做完,皇后吸了一口,忽然不动了。
姑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差错,几乎当场一口气就吊不上来,正要磕头求饶,却听见背后有人呵呵一笑:“好伶俐的手脚。”
竟是皇上来了。
皇后刚才明明看见,却不能行礼,因皇上打个手势,不叫她动。见皇上如此,她眼里几乎出火,但又无可奈何。
后来的事,不必说了。
人美声甜,皇上当晚便招她入寝殿伺候,
哑巴姑姑被宠幸后,一路青云直上,三个月后有了身孕,皇上许诺,生出来便封她为灵妃,百灵鸟的灵,寓意不言而喻。
然而,她的好运就此达到顶峰,很快,便急转之下了。
近临产的一个雨夜,哑巴姑姑流产了,紧接着,她的嗓子也哑了,从此,再不能说话。
灵妃,就此变成了哑巴宫女。
听到这里,珍娘倒抽一口凉气。
“是太后做?那哑巴姑姑还对她死心塌地?”
顾仲腾的视线落在窗外,夜枭从林端树梢上飞过,羽翼擦着瑟瑟的树叶,发出细碎如鬼泣的笑声。
“没人知道是谁下的手。在后宫,一个受宠的宫女可能有上千个敌人,知道的不知道的,明面上的藏在暗处的。反正也不可能找得到证据。”
珍娘觉得恶心,情不自禁抬手,抚上自己的腹部。
她很明白,顾仲腾提到杀了那个人时,她更多感觉是痛快,因为他,替自己尚未成形的胎儿复了仇。
而作为一个有着同样体验的母亲,本能地,她对哑巴姑姑生出几分同情,与此同时,也不解。
“她就这么算了?”珍娘咬牙摇头,声音嘶哑:“被人弄哑是一回事,杀死自己的孩子,又是另一回事。”
顾仲腾静了一瞬才说话:“有一段时间,她都被关在冷宫里,身体垮了自不必说,据说连精神上都出了问题。众人皆喜,个个都只顾看她的笑话,从顶峰落下来的人,往往得到的就是此类待遇。”
珍娘觉得他的语气中有一丝隐约的痛切,然而那感觉一闪而过,快得令她自己也抓不住。
“皇上早有了新欢,不过一个宫女罢了,根本不会记挂在心。众妃嫔自不必说,连太监宫女都看不起她,只有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每个月命御医去看视诊治。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好运没走完,一年后,生理心理,竟都痊愈了。”
珍娘不由得张了张口,却没说话。
这女人生命力极强。凤凰涅槃,应该会有跟从前不一样的人生轨迹。
“众人都说这是皇后娘娘诚心发善,感动了上天和菩萨,哑巴姑姑从此便死心塌地地伺候娘娘了。”
顾仲腾说完了,低低地吹了声口哨:“想不到是不是?人人背后都有难以言明的故事。”
珍娘低头想了想,冷笑一声:“会不会是皇后娘泯一监守自盗?先将坏事做绝,再装好人挽回人心,趁机收获忠犬一枚。”
顾仲腾跟着一笑:“不无可能,宫里什么事没有?”指指院外:“如果这些宫墙会说话,相信什么故事软件也比不过它们。”
珍娘却又摇头:“不,不是皇后。哑巴姑姑不傻,如果是皇后做的,就算没有证据她也察觉得出来,又怎么可能会对其死心塌地?!”
顾仲腾看着她,没说话。
“除非,”珍娘半侧脸,清秀侧面冷然如冰雕,连眉目都似冻结了霜花般的寒意逼人:“哑巴姑姑也学会了隐忍,甚至比她现在的主子藏得更深。”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复仇,十年不晚,而作为母亲,别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也等得起。
只要能替自己孩儿复仇,一辈子也等得起。
顾仲腾明显被珍娘的话震动了,静了一瞬,思忖着道:“如果真是这样,太后纵横后宫多年,也算遇见对手。”
珍娘斜眼睥他:“你的语气还可以更幸灾乐祸一些。”
顾仲腾叹了口气:“真希望能如你所愿,太后和她自己养出来的恶犬斗个你死我活,就不会再有精力管别的闲事了。”
珍娘的笑声很微妙:“天子之争对你来说就是别的闲事?哇喔!请问,在你眼里,什么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大事?”
顾促腾的回应快得让珍娘意外:“你的事嘛!你的事无论大小,在我这儿都是大事。”
珍娘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只是诧异,究竟是何方神圣,才能把如此油腻的话说得风轻云淡,不让人腻歪,甚至也不讨厌?
讲真要换别人说这种话,就算是真心的表白珍娘也只想打他。
可是这家伙。
长衣飞散在清寒的夜风中,带着点不经意的笑,姿态甚至有点散漫的斜靠在窗前,宽衣大袖飞卷如云,一种淡淡的奇异的香气从中弥散
珍娘的呼吸立刻窒了窒。
月光下,飞扬入鬓的眉,带着流逸超然的弧度,让人想起三月碧泉边的柳,承载着明丽流芳的春光,而那般神祗似的线条精致的侧面……
珍娘偏了脸,看向八宝柜,都是古董啊!要搁现代得值多少啊!
“怎么?”顾仲腾笑得更邪魅了:“不敢看我了?”
珍娘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前世是谁了。”
顾仲腾僵住。
真的假的?!她知道了怎么可能不可能吧?!
“你前是某个偶像男团里门面担当专负责以美色诱惑粉丝。”
珍娘的胡话一气呵成,差一点就让顾仲腾笑出猪叫。
“你可真行,”顾仲腾晒笑,相比半分钟之前,他依旧帅气,但那股邪气不见了:“在你面前玩这一套,我承认,是我失算了。得,现在我信了,你能在宫里混得开,是我多虑了。”
珍娘弯腰行个中世纪宫廷礼:“谢谢。”
顾仲腾鼓掌表示惊艳:“如果我能做主,你一定会是这个国家最好的外务大臣。”
珍娘呆了一呆,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到这个,”她的语气严肃起来:“你的大计划进行的怎么样了?”
顾仲腾抬眼一撩:“你为什么关心这个?”嘴角微牵:“真想当外务大臣?”
珍娘不满地瞪他:“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关心你的大计划,完全是因为秋子固也牵扯其中!
顾仲腾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就算没有我,秋庄主也会挺身而出。皇上变成那样,徐公公狼子野心,秋庄主是为了全天下黎民百姓不受……”
珍娘竖起一只手:“行了,大道理我懂,我只是不明白,你和九皇叔前期做了那么多工作,怎么临门一脚岔了气?”
顾仲腾沉了脸,英挺眉峰瞬间染上了蹙意:“这得问你现在伺候的那位主子。”
珍娘冷冷点头:“太后。”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所以从头到尾,你们都是在替她做嫁衣。她不愿继续替皇上善后,因为某种你我都知道的缘故,皇上早不是当初她老人家认得的亲儿子了。然而没有人相助,她做不到这一点,于是九皇叔适时出现,而你,也趁东风登上了这艘直上青云的龙舟。”
说到这里,她耸耸肩膀:“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修改一下刚才的话。应该是你自以为会直上青云,但依现在的情形来看,恐怕你是要失算了。”
顾仲腾保持镇定,只是自嘲地笑了一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话好像总是对的。”
珍娘叹了口气:“没有人总是对的。”
一瞬间,她想到秋子固,自以为了之甚深的枕边人,却在他失踪后才发现其实对方也有藏在背后的故事。
她的心口不由得抽疼,很厉害的那种疼。
顾仲腾深深地看她,也疼,心疼她。
很奇怪的,两人的疼痛感是一致的,方向却正好相反。
他为了她,她为了另一个男人。
“我该走了。”珍娘向外走去:“别说清场,天都快亮了。”
顾仲腾眼中闪过一丝苦笑。
她对自己,是连一丝一毫共情也不愿意的,当然她是好意,既然不行就别牵扯。
可是感情的事,哪能说断就断?
好比她和秋子固。那个男人可不简单。
如果她发现他背后的秘密,还能做到当机立断吗?
“翠生现在内务府供职,有事你可以找她。”顾仲腾最终还是不放心,她可以不要,但自己不能不提供。
“不全是为了你,现在的局面,也确实得有个信得过的人守在太后身边。”
但又怕她生气,顾仲腾还得多解释一句。
珍娘并不觉得意外,她非常理解,也因此才没回怼。
我不是你信得过的人?我不是守在太后身边?
因为体谅,所以慈悲。
“随便吧,反正她是你的人,你愿意怎么使她是你的事。“珍娘并没回头,只挥了挥手。
顾仲腾看着她的背影。
细想想,好像他永远都是在对她的背影说话。
她在前,他在追。
看来,这就是她和他的宿命了。
珍娘回到院里时,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地面上一丝血腥残留也没有了,屋里的几个小宫女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翠生。
“可以啊,”珍娘双手抱在胸前,环顾四周,做出一付深深被震惊后的表情:“非常厉害,让人难以想象的厉害。”
翠生淡淡地道:“没什么厉害的。在宫里这一点也不出奇,每年都要少个把妃嫔几十个宫女太监,总得有人处理善后,我找的都是专业人士,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也不会多问一个字。”
我去!珍娘这回是真惊了!
古代也有清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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