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圆:死妮子,你眼珠子是做么的,地都扫不净,平平摔了俺一跤。
膀大腰粗的赵圆指着地上石子,从桂花手里抢过扫帚,倒过柄来,在她孤拐(脚踝)上打了几棍。这丫头呲牙咧嘴,痛得直叫唤。
王燕(徐燕做姑娘时的名字)正从院中取晾干的被褥,听得不远处有杀猪似的嚎叫,她忙往声音处寻来,原来赵圆(吴妈妈女儿)正处罚十岁的小姑娘桂花。桂花虽然粗蠢,可做事也算尽心,从未偷懒过。这母夜叉赵圆仗着自己在府里有些资历,就随意欺负小丫头们,桂花不中她的意,于是成了她的出气筒,轻则责骂,重则毒打。同是做丫鬟,都是苦出身,她倒拿起了小姐的派头。
王燕着实看不惯,她上前几步,扯住赵圆袖子,笑盈盈地说:
王燕(少女徐燕):小圆阿姊,侬放过伊,伊晓得错特了。伊还小哇。
赵圆:哦,听你的意思俺是坏人了,恁倒是好人嘞。可前几天俺瞅你衣衫不整地从督军屋里出来哩。
赵圆一脸鄙夷,出言讥讽王燕。
桂花见赵圆挖苦王燕,趁着空子溜了。王燕头上如浇冰水,身子不停打哆嗦,良久说不出话来。赵圆见她如此,精神更加抖擞。
赵圆:你打得一手好算盘,想着钻被窝做督军姨太太,可惜错哩脚,反被督军赶到了厅里,都不让恁端茶递水哩。
王燕(少女徐燕):侬港(说)完伐?
王燕杏眸圆睁,眼角旁的朱砂痣涨满了血。
王燕(少女徐燕):侬想做伊(他)姨太,可督军伐困觉脱侬(可督军不与你睡觉)。侬心里向龌龊(你心思龌蹉),把宁想额特侬一样脏(把人想得同你一样脏)。
赵圆:恁个小淫妇,嘴倒刁,真是不要脸。
赵圆伸手去打王燕,娇小的燕儿敏捷地躲过了。赵圆身子向前俯冲,王燕觑准破绽,右脚勾住了她的小腿,向前一绊,赵圆重重摔了个马爬。王燕瞧她这副狼狈相,冷冷地哼了一声,径直往前边去了。赵圆灰头土脸爬起来,嘴里“小淫妇、小骚货”骂不绝口。
王燕虽说出了口恶气,可她晓得纸里包不住火,赵圆定会把自己失贞的事抖搂出去,那时自己还有何脸面见人。明明是督军占有了自己,为啥她要落个淫妇的名头,自己再也不能与阿飞再续前缘了。都怪这个大军阀,他不仅毁了她的清白,还断了她的后路。他倒跟没事人似的,只将一百大洋补偿她。她又不是卖的,这让她的自尊心严重受损。可督军位高权重,她是个乡下穷丫头,徐伯钧怎么可能娶她?王燕心中烦恼,也不愿干活,只是关了屋门,坐在椅子上发呆。瞎想了半日,她也没个好主意,索性破罐破摔,倒在床上睡了。
徐伯钧收用了王燕,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虽爱这丫头,可也不愿恃强凌弱,都怪他滋咽了几杯猫尿,控制不住自己的流氓冲动,才做出这种混蛋事。自己已过不惑,燕儿才十六岁,正是青春年纪,难道大辈子坑在他这个半大老头身上,他觉得太过残忍。况且妻子尸骨未寒,现娶燕儿做小老婆,也对不起岳父一家。
徐伯钧从兜中烟盒捡出一支香烟,他靠在罗汉椅上猛吸起来。蓝白色烟雾在他的头顶冉冉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呛人的味道。他心中琢磨:
徐伯钧(中年):要不赔上一笔嫁妆,把燕儿风风光光嫁出去,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可是他舍不得燕儿,他已经习惯她的服侍了。燕儿漂亮,伶俐,将他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她的身子给了自己,作为男人,他也不愿将心爱的女人拱手让人。他万分纠结,摁住烟头,在桌上狠狠地捻着。烟灰飞溅到淡玉扳指上,徐伯钧瞅着扳指,无奈地干笑起来。
赵圆这个大喇叭,将燕儿被督军收用的事传得人尽皆知。赵圆心想王燕这个淫妇定会名声扫地,看她还有何脸面呆在督军府。只是不趁她的意,府里丫头、男仆反倒对王燕小意奉承起来,纷纷巴结起她,燕儿俨然成了府里的副小姐。
王燕欢喜不胜,这种“尊荣”她从未享受过,不由心中飘然,也乐得指使人:常央男仆替她买东买西,要丫头帮她做活计。她性好嘴甜,哄得众人情愿受她驱使。只是她生性小气,宁可买吊瓜子同众人磕,也不愿出一个铜元打赏人。仆人们瞧她这般吝啬,给她起了个绰号“无锡阿喜”(无锡泥人一种,捏出来的玉女叫阿喜),即看起来面容可爱可亲,送起人来很见礼,只是没啥实际,只能讨个卖相。
母夜叉赵圆虽喜责骂人,在钱上倒是大方得很。她常常凑份子办酒席,邀丫头、仆人们来吃,连洒扫上灶的丫头也不例外。她打心眼看不上王燕鬼鬼索索的模样,铁了心不请她吃席。十岁的小荷一向同燕儿要好,她见席上没有燕姐,不由问赵圆:
小荷(幼年):小圆姐姐,燕姐如何没来?
赵圆:人家攀高枝哩,眼里哪有咱们。
赵圆吃了一大盅酒,抹嘴说道。
小荷“哦”了一声,知道赵圆对燕姐有气,只得夹起筷子吃菜。她盼望着散席,好去寻燕姐荡秋千。可赵圆一直冷脸看她,这顿饭吃得极其艰难,捱着赵圆吃醉,她捡个空子溜出了房。
她去后边屋里寻王燕,小丫鬟讲燕姐去花园摘花了。小荷忙转向花园,却见燕姐正倚在秋千架往鬓边插蔷薇花呢。燕姐今日梳了两条黑油油的长辫,上身粉色圆摆短绫袄、下面配着鹅黄色长纱裙,衬着她的雪白香肤,更显她粉雕玉琢,花中仙子一般。
小荷(幼年):燕姐,你今天真漂亮,袄裙是你买的吗?
小荷挽着她的手,好奇询问。
王燕微露虎牙,轻轻笑道:
王燕(少女徐燕):伐(不)是哇,袄裙是吾做额。早些辰光(之前),督军拨(给)吾俩匹料子。
小荷瞧着王燕的桃儿脸,燕姐眉眼精致柔和:细弯弯的黑眉,水汪汪的杏眼。配上洁白细腻的皮肤,女人瞧她也会心喜,无怪督军看上她了。她眼中羡慕,嘴里嘟囔着:
小荷(幼年):燕姐,我看得出来,督军真心喜爱你,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是府里的姨奶奶了。
王燕(少女徐燕):做宁(人)妾有啥好哇,况且吾还伐是小老婆额。吾羡慕侬小囡清清爽爽(羡慕你这个小姑娘清清白白),勿像吾一样。
王燕尴尬地自嘲,将头歪在一侧。
小荷绕到身后,帮她推起了秋千,王燕有些惊怕,端正了身子,抓牢了彩绳,身子不由控制地飞到半天云里,好似天外飞仙一般,她俯瞰身下花圃,咯咯笑了起来,怪可人爱。打了几回秋千,她觉得有些目眩,胃中不甚舒服,忙要小荷放她下来。下了秋千,王燕直觉胃里翻江倒海,哇地吐了出来,良久才觉好受一些。小荷见她不适,忙扶她到房里歇了。见她安睡,连忙收拾花圃不提。
一日,戏迷徐伯钧请来戏班唱堂会,他与班主闲聊,王燕正端着一壶茶水往堂里来。班主瞟见打扮得花枝似的美婢,不由心猿意马,多向王燕看了几眼。徐伯钧心中不爽,但又不好发作,耐着性子同班主聊天。哪知王燕变了脸色,满脸厌弃,朝班主翻起了白眼,将茶壶按在桌上,气冲冲走了。
走出门外十步,同一个小丫鬟撞个满怀,她大声骂道:
王燕(少女徐燕):下九流赤佬,侬伐(不)晓得吾是啥宁(人),才好挠眼调戏吾(才敢用眼调戏我),西(死)赤佬,吾脱督军港了务(我同督军讲了话),要赤佬离开督军府,一条枪赶出去。
那丫头以为惹了她,忙忙道歉,王燕抚着她的额头,嘱她好好招待客人,今日之事切勿挂在心上。丫头听了王燕的话,忙回厅里接替燕姐递茶水。伶人遭了这番骂,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推说自己往后台预备行头,起身同督军告辞了。徐伯钧嘴上不说,心里窃喜,原来燕儿这个小妮子心中有他,徐伯钧盯着淡玉扳指不由痴笑。
王燕不晓得自己怀妊,还是吴妈看出了端倪。热心的吴妈抽空子同督军说了此事,徐伯钧欣喜无限,决定娶燕儿做小。他把燕儿唤到里屋,向她询问意见:
徐伯钧(中年):俺听你怀孕了,俺要摆酒席纳你做二房,恁(你)怎么想?
王燕害羞地低垂着脑袋,双手绞在一起,只是不说话。徐伯钧将她的神情瞧在眼里,继续问:
徐伯钧(中年):么是恁不愿意嫁俺,那俺赔上笔嫁妆,把恁当妮儿(女儿)嫁出去,孩儿俺自接回府里。
王燕眼中惶恐,神色焦急,后背脖颈一直冒冷汗,她争辩着:
王燕(少女徐燕):伐(不)是,吾勿(不)要嫁宁(人)额。
徐伯钧一双猫眼不停地在她身上逡巡,哈哈笑了起来。
徐伯钧(中年):你不愿嫁人,那俺把你放出府,还恁自由身。俺在外边买所宅子,按月给你使钱,恁做么督军府也不管哩。
王燕一双杏眸娇羞无限,湛湛地凝望督军,她柔柔地说道:
王燕(少女徐燕):吾欢喜留辣(在)督军府,吾想嫁把督军(我想嫁给督军)。
徐伯钧闻听小女人的心里话,一把拉过燕儿的手,他郑重承诺:
徐伯钧(中年):俺知晓恁的心思,俺本意就要娶你做小老婆。
王燕软软靠在督军怀里,撒起娇来:
王燕(少女徐燕):伐过小宁(孩子)一天天大额,还是早点办事哇。
徐伯钧嘴上带笑,拍了拍她的肩:
徐伯钧(中年):这事恁不用挂心,自然有俺操办。
王燕倚在他怀里,懒洋洋说道:
王燕(少女徐燕):督军,吾脱力(累)额,想困(睡)觉哇,吾当走额。
徐伯钧知她怀孕两月,正是坐胎的时候,又瞅她累了,也不好强留她同寝,于是点头同意。王燕回房后,徐伯钧放心不下,吩咐小荷好好服侍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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