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徐燕半躺在床上。她穿了一身丝绒睡衣,腿上还搭了条毛毯。见光洁进屋,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与女儿聊起了天。
徐光洁(幼时):姆妈,我看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爸爸对你说什么了?
光洁担忧地问着徐燕。徐燕摇摇头。光洁搂紧妈妈的胳膊,柔声道:
徐光洁(幼时):姆妈,我要永远陪在你身边。
徐燕欣慰地笑了。
徐燕:乖囡囡,姆妈永久爱侬,侬辫子乱额,姆妈给侬卜(梳)。
光洁从梳妆台上拿来一把老檀木梳,递给亲爱的妈妈。徐燕取下女儿头上的蝴蝶夹子,又拆掉花绳,她仔细地梳着囡囡的头,一遍又一遍,她梦呓地唱道:
徐燕:笃笃笃,卖糖粥,糯米粽子四只走(角),切(吃)吾(我)额(的)肉,还我额(的)靠(壳),啥(谁)的箬壳末(满)地丢。笃笃笃,卖糖粥。糯米粽子四只走(角),囡囡剥,囡囡切(吃),囡囡笑得糯嘟嘟。
光洁回头瞧妈妈。
徐燕:乖囡,勿动,快卜(梳)好哉。
徐燕给光洁梳了一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用花绳扎了,在脑后装饰着点翠蝴蝶夹,她赞道:
徐燕:囡囡侬交规(真的)漂亮昂!
光洁下床跑到试衣镜前,她将淡蓝色的洋装整了整,把脑后的辫子顺到肩前,不停地臭美着,她忙忙跑到徐燕身边,欢快地笑道:
徐光洁(幼时):姆妈手真巧,姆妈的歌也好听,姆妈教我唱好吗?
徐燕点点头。她耐心地教女儿唱儿歌,没多久光洁学得十分熟练了。
徐燕身子不适,她没有下楼吃中饭。徐伯钧等了一会儿,他将筷子丢下,斥道:
徐伯钧:给俺摆么谱,还得供着她哩!
光洁看父亲如此模样,她心中很不高兴,气鼓鼓说道:
徐光洁(幼时):妈妈病了,爸爸也不关心她,你是不是骂妈妈啦?姆妈刚才眼睛红了。
徐光耀:爸爸,你是不是骂燕姨了。
徐伯钧哼了一声,他盯着光耀的眼睛。
徐伯钧:俺吩咐你的事儿办了吗?
光耀将筷子放下,他神色困惑:
徐光耀:父亲,你让我追缉进步人士与工人代表,甚至连学生都不放过,我无法赞同您的做法。
徐伯钧没好气道:
徐伯钧:这些人狼子野心,个个脑后反骨。看俺在江西失利,天天鼓吹反动言论,要将俺赶出东南,俺可不能让他们好过。
光耀无语,良久才道:
徐光耀:爸爸,燕姨她是你太太,她是个人,不是你的物件儿。她有自己的人格,希望你能尊重她,平等待她!她刚流完产,需要丈夫关心,希望您不要做令人寒心的事!
徐伯钧左手捧着袖珍玻璃罐,蓝色罐中装了一些蜜,他用银匙不停地搅动,冷冷说道:
徐伯钧:她跟你说了么?你倒为她说情。她是么人,不过是俺徐伯钧的小老婆,别说骂她打她,就是杀了她,他人又能说么哩!
光洁实在不想听父亲的无理言语,她将筷子放在碗边,大声道:
徐光洁(幼时):爸爸,她是我妈妈,我困了,我要上楼找妈妈睡觉!
徐伯钧没好气道:
徐伯钧:妮儿,去吧!
光洁上楼后,徐光耀神色明显恼怒,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
徐光耀:父亲,封建大家长那套糟粕早该扫进垃圾堆了,现在是民国,您的思想怎么还在前清,一点都不开明。您想让别人敬你爱你,您就应该学会如何尊重对方!我也不想吃饭啦,我要回卧室午休!
说着转身离开餐厅。
徐伯钧看着空落落的座位,他感觉到一种无力感。良久,他唤过佣人兰草。
徐伯钧:让厨房给小姨太熬碗桂花红糖粥,再炖一条鲜鱼,烧些面筋,做些煎包,你一会儿送到楼上去。桌上的菜收起来,热在灶上,等少帅、小姐饿了,再摆桌上罢。
兰草嗯了一声。徐伯钧拨拉了几口饭,就回房休息了。兰草指挥佣人收拾餐桌,又亲自跑厨房吩咐厨子做菜。
徐伯钧为了保住剩下三省,也为了继续对抗革命军,他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即先不联奉,先来一个北洋各系的大团结。若北洋团结了,革命军算不得什么。徐伯钧他还是顾忌名声,毕竟联奉他会失去江浙知识分子与乡绅的支持。
好哥们刘香林进言:
刘香林:我们首先应该实现直系大团结,特别是团结王玉帅。
先团结王子玉,徐伯钧心里一跳:
徐伯钧:玉帅被困江城,求救于我,俺却不理。今天再去找他共同对敌,他干么?
他无法说出口,只抬眼望了望刘香林。刘香林还未说话,参谋长尤宗律抢先一步:
尤宗律:当前赵合肥是执政,是北京政府首脑,我们应当和他团结,争取他支持。
徐伯钧有所醒悟:
徐伯钧:北洋人各顾各不行哩。咱们这些年,不光各顾各哩,还相互厮打,力量都耗在厮打上了。要不,黄恺申他能成得了气候?各位说得对,咱们得先搞北洋大团结。这样,咱们发邀请电,请赵合肥、玉帅派代表来南京,先谈谈大团结的事。
徐远将电报发出,不久赵其祥的代表晋云鹏、吴光文来到了南京;王子玉的代表熊瑾琨也来到南京。
徐伯钧在江苏督军署热情款待一番,酒足饭饱,便围在一个桌上商谈大事。徐是东道主,他领着参谋长尤宗律、总参议杨武德出席并且主持了协商会。徐伯钧热情洋溢地来了个开场白,又极尽美言地对各代表表示欢迎,而后说:
徐伯钧:湖北、江西之败,固然由于我方兵力不足,而北洋将领之间不团结,实为失败的主要原因。希望大家戮力同心,一致对敌作战。
那日,南京的天气晴空万里,太阳暖洋洋地照进厅里。坐在会场上的人们,也都春风满面。加上主人的热情,协商会似乎预示着良好的结局。徐伯钧说完话,对着赵、王的代表微微点头致意。
熊瑾琨是怀着一肚子情绪来的:
熊瑾琨:徐伯钧倡导北洋协作,你自己为别人帮忙了吗?坐山观虎斗,才使玉帅败走。那时候,你咋不讲协作?
这话只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他心里又嘀咕:
熊瑾琨:我要看看你们打算北洋如何协作?
吴光文比较特殊,他败在徐伯钧手下,后来在杭州又成了徐的座上客,还帮徐在上海做了大量拉拢左祖昌的工作。赵其祥重新上台,他又在北京有了位置。他对于徐伯钧,抱着不即不离的态度。徐伯钧开场白之后,他赞同地朝着徐频频点头。晋云鹏却不同,这个皖系家族中的骨干人物,直皖战争之后,便一直对田坤、王子玉怀恨在心,几次蛊惑赵其祥兴兵讨直。现在,直系徐伯钧又倡导北洋协作,他倒想揭开北洋分裂的谜团,揪出罪魁祸首,然后再谈今后协作的问题。他首先发言:
晋云鹏:事实明明白白摆在面前,就是有人装瞎,死不承认,却又反其道而行之。这才是北洋之病,北洋之惨!
说到这里,他停住话题,用审视的目光望望徐伯钧,又望望熊瑾琨。他说了这番话,厅里却没一个人反应。晋将嗓门高了几度:
晋云鹏:项城(大头)去后,中国唯合肥是栋梁。只有“合肥”才能挑大梁。北洋诸位若能认清此情,俯首于“合肥”,中国不会有今天。可悲呀!不光无人识此大体,更有人反其道而为!今天,我不得不把话说明,北洋分裂,是从直皖之战开始的。王子玉素来称“合肥”为师,可是,就是他挑起了直皖大战。这是明明白白地以下犯上。北洋大分裂的罪魁是王子玉!王子玉是个什么玩意?是个典型的混账王八蛋!北洋大协作,必须首先讨伐王子玉……
会场上一片惊讶,连吴光文也觉意外。他用肘子轻轻抵了晋云鹏一下,让其收敛。晋仍怒气冲冲。
晋云鹏:王子玉就是个混账王八蛋!怎么不该骂他?还该讨伐他呢。我就号召讨伐他!
熊瑾琨是王子玉的代表,他当然不能容忍别人骂他的主子。他愤然作色,站起身来,指着晋云鹏斥道:
熊瑾琨:会议的目的,是为了使我们捐除成见,通力合作,共御强敌。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样大骂玉帅,是明显地挑起分裂,制造不和。你是来破坏会议的,你才是北洋分裂的祸首,是混账王八蛋!
乱哄哄的会场此时好似菜市场老娘们吵架。徐伯钧一见此情,觉得无法收场。议题无法研究了,会是开不下去了,再开就要火并了。他忙站起来身来:
徐伯钧:诸位,诸位,宴席已就,现在休会吃饭!
徐伯钧拟定的赵、王、徐三角联合会议,以滑稽的方式匆匆落幕。南京又阴天了,浓云滚滚,西风飕飕,落叶纷飞,雁声凄凄,似乎冬天到来了。一个美好的设想破灭了,徐伯钧低沉了好几天。最终他下定决心联奉征讨北伐军,什么名声,他也顾不上了。他先让杨武德北上山东探探左祖昌的口风,并希望左祖昌带杨武德去天津见裴勋。若裴勋松口,他决定亲自往天津向裴勋赔罪,借他的军队打退北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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