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洁(幼时):爸爸,你吃蝴蝶酥吗?可好吃啦。
徐光洁将手中的蝴蝶酥递给徐伯钧。她口唇四周沾满了糕点渣渣。徐伯钧接过她手中的上海甜点,他吃了一口,甜腻得很。可他瞧见女儿期许的目光,赞道:
徐伯钧:妮儿,糕点味道不错哩,爸爸爱吃。
说着他又咬了一口。徐光洁脸上洋溢着微笑。徐燕将女儿嘴上的残渣擦掉,她低声埋怨着:
徐燕:囡囡,侬好好切么事(吃东西),侬看紫巴(嘴巴)都是。
徐伯钧笑了笑。
徐伯钧:有么事,她还不到五岁,这不很正常。燕儿,你学学山东话吧,听你说话老费劲哩。
徐燕低着头。
徐燕:联帅,吾晓得哇。
徐伯钧将一块酱排骨夹到徐燕碗中。
徐伯钧:尝尝排骨地道不,是不是你家乡的味道。
徐燕总觉得徐伯钧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她连忙咬了一口。
徐燕:好切(吃),好切。
饭后,徐伯钧领着光洁往书房来,他亲自教女儿认字。徐伯钧挥舞紫毫,端端正正写了四个楷体小字,他的字清秀中带着几分凌厉。这四个字分别是“龍”、“蛇”、“雲”,“朵”。
徐光洁(幼时):爸爸的字好看,这四个字我知道怎么读呢。
徐伯钧:你读一下。
徐光洁(幼时):天子的身子叫龙体,草地上爬着的小蛇,天上的云彩,花园中的花朵。
徐伯钧望着坐在椅上的女儿,脸上流露出慈祥的笑容。
徐伯钧:妮儿,谁教你的?
徐光洁(幼时):姆妈,妈妈教的。
徐伯钧心中道:
徐伯钧:俺一直觉得燕儿蠢,没想到还有几分通透,俺送她读过书,教妮儿认字不奇怪。
嘴上却说:
徐伯钧:你妈妈教得不错呢。民国没天子哩,现在只有大总统啦。
光洁听不大懂,徐伯钧也不解释。她让女儿握紧紫毫,徐伯钧洁白修长的手指抓住女儿小小的指头,指导光洁临摹他的字体。光洁一本正经的样子,认认真真模仿着徐伯钧的小楷。徐伯钧看着妮儿的杰作,他欣慰地笑了。
二楼卧室,徐燕从花梨木抽屉中拿出弟弟的信,这是早饭后徐远捎给她的。信中道:
徐城:阿姐,侬在联帅府好伐?大帅高高在上惯哉,侬迁就伊(他)哇,对伊恭敬些。阿姐,侬晓得伐,吾之前恨死伊哉,他大侬二十六岁,能当侬阿爸嘞,可伊作了侬男人。后首来(后来)吾不恨伊哉,若无伊阿姐死在上海嘞,吾亦饿死在家乡。阿拉爷(我们爸爸)勿成器,吃酒赌钱,欠额一屁股债,伊将阿姐配冥婚调(换)钱,差点害死侬,还好侬逃到上海遇到大帅,将吾接到督军府,否则吾亦被伊卖了还债。大帅给爹爹买田,还令伊戒赌,吾在督军府几年,跟在少帅身边读书打枪,回乡毙了刘财主,帮翠霞阿姐报了仇。伊拉父子大德,吾姐弟永远还不尽哇。阿姐吾在上海很好,侬好好同大帅过日子,好好照顾光洁囡囡,待上海老宅修好,阿拉姐弟便能碰头了。
徐燕看完信百感交集,眼眶红红。
徐燕:光耀是个忠厚人,一定会好好看顾阿弟。自己也想和大帅过日子,可联帅这个人太难相处,性格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不知啥时候便惹他生气。
徐燕将信收好,用丝巾擦干眼泪。她重新挽了低发髻,插了一支珍珠簪,耳上戴了翡翠耳环,换上了莲青色的杭绸喇叭袖旗袍(倒大袖),旗袍上绣着淡白色的茉莉花朵,领子用两对白玉扣固定,显得她整个人愈发清新淡雅了。徐燕让小荷取来琵琶,她随意拨拉着几根琴弦,也不知弹得什么音调。她将琵琶放在梳妆台上,望着镜中的自己,苦笑了几声。她忽然想到老同学段绿卿,她是上海警察局长的女儿,现在报社写文章,下个月便要结婚了。未婚夫是她报社的同事,他们自由恋爱,真是郎才女貌。段绿卿邀请徐燕作伴娘,徐燕怕大帅不答应,一直没敢应承老同学。可她想去参加婚礼,因为家中太闷了,她想出去透透气。
晚上,徐燕给徐伯钧浴足,她撩着盆中的温水,轻柔地摩挲着他的脚。徐伯钧嘴中发出了“嘶嘶”的声音,他的神情极为舒爽和满足。徐燕稍微仰头,看着大帅眯眼享受的样子,她声音含混,低得跟个蚊子似的,吞吞吐吐与联帅说了作伴娘的事。徐伯钧痛快地答应了。
徐伯钧:燕儿,你真小心眼儿,把俺想得这般狭隘。下月泽广要去打扫老房子,就让他带你参加婚礼罢。
徐燕想带光洁去,徐伯钧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徐燕见他生气,不再说话了。
元旦刚过,日本人山下淳一前来拜会徐伯钧,徐伯钧在客厅接待了他。山下淳一向徐伯钧告状,让他出手惩治谭玹霖。原来,山下淳一为了垄断上海纺织市场,打击上海本地的纺织业,他们高价买进棉花,低价出售棉纱,逼得本地民族棉纱行业经营惨淡,上海棉纱厂众老板找到华商会长沐致远,让他想个抵制日本纱厂的法子。沐致远知道日本人要吃独食,可他暂时没想到什么妙招。这时,在日本进修过经济学的沐婉卿来给父亲支招了:
沐婉卿:先把棉纱贸易让给日本人,他们这种高买低卖的把戏撑不了多久,待日本人没钱了,便迅速占领棉纱市场。
沐致远:上海的工厂可不能停工,否则损失巨大。
沐婉卿笑了笑。
沐婉卿:爸爸,不用停工,继续生产棉纱,将棉纱囤积起来。待日本纱厂山穷水尽,那时沐家便可将棉纱卖出,占领市场。
沐致远:只是,日本纱厂这种把戏持续过久,我们还是要吃亏的。
沐婉卿十分自信。
沐婉卿: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太久,这种烧钱的买卖,势必会缩减内部开支,就会疯狂压榨剥削工人,迟早会出事的。青岛的日本纱厂就出过工人罢工运动,只是当时在日租界,他们靠武力镇压了运动。可这里是上海,由不得他们嚣张。
沐致远深以为然。
没多久日本纱厂果然出事了,外头工人不满意日本人缩减他们的工钱,他们找工头理论。那个工头是日本浪人,不给工人陈述的机会,两眼一翻,抽出武士刀劈在工人代表的脖子上,代表的头立马耷拉下来,只剩一点皮肉连在脖子上。工人们见代表死了,他们十分愤恨日本人,众人封锁了仓库,并在日本商会大楼门前举行了罢工运动。
众人:杀人偿命,道歉赔偿!
山下从三楼窗户看到了这一幕,他心中十分恼恨。秘书长长谷川汇报了这几天的损失:
长谷川:棉纱交易无法完成,我们订的单子太多了,好多都交不了货,客户还让我们赔钱呢。
山下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抓紧了窗棂,他此刻才明白沐家让出棉纱贸易是给他下套呢。之后沐家不仅占领了棉纱市场,还用高薪拉走了日本纱厂的工人,这让山下大动肝火,他可不能坐以待毙,他“灵光”一动,又冒出了一个“好”主意。他想从青岛直接运洋纱来上海贩卖,这必须得到上海司令谭玹霖的同意。山下去司令部见了谭玹霖,为谭玹霖开出了丰厚条件,希望谭玹霖开个绿灯,允许他在上海贩卖青岛的洋纱,这样谭玹霖便可入股分红。谭玹霖痛快地答应了。
上海码头,长谷川指挥搬运工人拆卸棉纱包。副官谭四领着民团的兵包围了码头,他向长谷川索要通行证,长谷川一脸懵逼。
长谷川:为什么?
谭四:从码头到仓库需要通行证,否则就会将货扣下。
长谷川苦苦哀求,谭四对他的话置之不理,他强硬地扣下了棉纱,拉回了司令部。长谷川无奈,只得先回日本商会,他将变故告诉了山下淳一。山下忍着一腔怒火来到司令部,他同谭玹霖交涉,将他的棉纱从司令部带出来。谭玹霖同意了,他要山下办通行证,一车棉纱一张通行证,一张通行证五千大洋。山下觉得他是讹诈,气急败坏地离开了司令部。他索性豁出去了,自己做不成生意也不让沐家做生意。他派几个浪人带着汽油溜到了沐家仓库,想把仓库里囤积的棉纱全部烧掉。结果却被民团逮了个正着,日本浪人全被谭四的兵抓住了。
谭玹霖的举动彻底惹怒了山下淳一,他和谭玹霖彻底撕破了脸。山下坐着火车来到南京,他欲找徐伯钧整治谭玹霖。
山下淳一:谭玹霖为了沐家居然敢坑我们日本商会,他嚣张得很呢,俨然以“上海王”自居,您不怕他与沐家越走越近,脱离您的控制吗?
徐伯钧从红木几上端起白瓷茶杯,他喝了一口茶。
徐伯钧:山下先生提醒得是,这谭玹霖确实不可小觑。他先是抓住了我们的把柄,成立了民团,现在又和沐家好的穿一条裤子,要是再这样下去,上海就成了他谭家的地盘哩。
山下淳一正色道:
山下淳一:徐联帅,七年前若是没有我们日本人相助,您战胜罗督军没那么容易吧。
徐伯钧琥珀色的眸子审视了一下山下淳一,他的两撇八字胡看起来真是不舒服。
山下淳一:当然,事后您也给了我们丰厚的回报,日本商会生意这般好,还多亏了徐联帅的照应。这几年我们虽然没有联系了,可我们日本商会与徐联帅、联帅府可是休戚相关的。
徐伯钧面色十分和气。
徐伯钧:当年的事情,我徐伯钧一直十分感激,世人都以为我今日今时之地位是依靠沐家的财力支持,但咱清楚,山下先生的鼎力相助才是关键哩。
山下淳一:我相信徐大帅是个念旧感恩的人!这个谭玹霖说起来还是您的弟子呢,可他眼里却没有您徐大帅,他蛊惑上海的老百姓服从他的政令。长此已久,上海百姓可只知道谭玹霖不知道有联帅府啦!
这正戳到徐伯钧的痛处,他向山下表态:
徐伯钧:山下先生请放心,你们的货物,联帅府如数赔偿,你们日本商会有用的着我出面的话,联帅府一定鼎力相助。至于谭玹霖,我必须削其羽翼……
提到谭玹霖,他紧咬着后牙槽。
徐伯钧:我要斩断他和沐家的联系!然后再动手,谭玹霖呵呵……
山下继续拱火,他用那支展现他绅士的拐杖敲击着地板。
山下淳一:留着谭玹霖,无异于养虎为患!
徐伯钧此时面色平静许多。
徐伯钧:这我心里有数,山下先生放宽心嘛!
山下十分满意徐伯钧的回答,他起身告辞,徐伯钧客气地将他送出联帅府。
徐燕正在卧室给女儿读晶报,她感慨段绿卿的文笔进步多了。她从报中得知日本纱厂在上海滩吃鳖,心中极为兴奋。她恨死东洋纱厂拿莫温、小荡管对她的剥削毒打。今日东洋纱厂搬起石头砸自个的脚,真是活该啊!她对女强人沐婉卿由衷佩服,她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巾帼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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