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心急如焚,第二天天还没亮,她便已将车马打点妥当,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的赶往清平山。
黎歌因为有伤,便和叶凌初一同坐着马车前行,身后则躺着依旧昏睡的沈然。马车足够宽敞,三人同乘也不觉拥挤。走了一整天,黎歌都没有说话。
“阿黎,你同我说说话吧。”
“诸事已定,我还可以说什么?”
叶凌初顿时哑口,她知道黎歌是在怪她,怪她不该踏入那片禁地,去寻那个对她深恶痛绝的人,可她就是要那人知道,如今的她,早已不复八年前的伤弱和卑微。
她是叶凌初,她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救完然然以后,我可能会虚弱一段时间,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沈离,所以你尽量不要惹她。”
“那你就该听从夫人的建议!”黎歌不明白,怎么解药近在咫尺,她却执意不肯接受,宁愿选择另一种不可预估的方法?
叶凌初顿了许久,挑帘望向窗外的风景,眼前掠过的一草一木,让她清冷的双眸罩上了一层阴影。
“她的条件,我不能接受。”
黎歌吃了一惊,楚夫人提了什么条件,她其实心知肚明。姬无夜生性乖戾,又与她们积怨甚深,如今伤了沈然,彼此更是势如水火,师姐居然不想杀这个人?
你后悔了,是么?
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就算你不杀她,难道以沈离的为人,能放过她吗?
“师姐,你不该回头看的。”百般心思,最终只能化成一句无奈,黎歌缓缓叹道,心一点一点的沉沦下去。
叶凌初悄声一叹,缓缓合上了眼睛。马车摇摇晃晃,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摇晃,眼前竟忽的闪出一人含泪的双眸,无论经历多少的委屈都总是带着憧憬和期盼,那样小心翼翼地望着她。凌岳离开数日,但愿已经带着那孩子远走高飞了吧。
神思恍惚之间,她竟脱口而出。“有凌岳的消息了吗?”
黎歌听得一愣,“凌岳?”
叶凌初自悔失言,派出凌岳之后,便只安排了侍女怀歌负责联系,刚才一时恍神,她竟忘了怀歌。
见她如此遮掩,黎歌心中起疑,当时大变将生,全赖凌岳前来相护,可自己来到师姐身边后凌岳就不见了。
她本以为凌岳又回到不归谷与纪千帆周旋,可是仔细想想,纪千帆对沈离言听计从,而沈离如今有求于师姐,如果沈离不反了,纪千帆自然安于平静,凌岳也就没有必要再留在谷中。
师姐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黎歌正苦思不解,马车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伴随着一声长嘶,最终停在了草坪里,而在眼前的,是一座黑漆漆的山头,伫立在数点寒星之下。
它不像天丈峰那样险恶巍峨,也不像极乐峰那样神俊灵秀,然而,它却有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冷峻。从山脚下往上望,看不到半点的灯火,也感受不到一点生命的喧嚣,虫鸣,鸟叫,兽号,人语,什么也听不到,安静到让人战栗。
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冷冷清清的山,传闻中却住着一位高深莫测的神,还有他一尘不染的玉宇仙宫。
清平山,清平观,清平道长。
曾经,清平二字,是多少达官显贵、庶民百姓梦寐以求之物,有幸入清平者,便是一只脚踏入了龙门。
听说,当今的女帝、过去的靖阳公主,曾经日日在此练功求道,清平观里里外外,都有公主的手书与欢笑。
听说,不可一世的天罗教主姬如雪,也曾经为道长无双的风采折服,登上此山学医问药。
听说,后来公主铸成大错,被逐出此山再也不许回转,姬如雪与恩师恶斗了一场,带着怨恨决然远走。这清平山,便渐渐冷清下来,再也没人上去朝拜过。
而神,也终于没落。
一转眼,公主成了女帝,天罗教也盖过了清平观。
从此,北越便只有魔,没有神。
叶凌初挑开车帘,将那座山峰望了许久,随即走下马车,与沈离一路闲谈玩笑,来到那片掩藏白骨的枫林。
“还记得这里吗?”沈离带着放肆的笑,简单的一句话刺着那段过往。
“记得,你带领杀宗追我至此,我哀求过你,你并未同意。”
“对,那时这片枫林红得特别好看,被鲜血染过之后就更为动人了。”
叶凌初微微抬眸,眼中泪光惊惶,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眼前又是鲜血染就的天地,尸积如山。而她身处其中,却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卑微。
“不必说了。”
“姬无夜来了这里之后,然然便遭遇暗杀,你丢下你的孩子去救了然然,还顺手将她纳为人质,然后我们联手,一切的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别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我们早该开诚布公了,你九死一生助我问鼎杀宗,我却失信失诺利用完你之后将你出卖,用你的屈辱和痛苦献媚于你今生宿敌,使你沉沦苦海,你难道就不恨?”
“我不恨。姬如雪有通天之能,并非人力可杀,你心有牵挂,不敢逆她,是人之常情。”叶凌初静静答道。
沈离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逼问。“我无视你苦苦哀求,抓你回去邀功,你不恨?”
叶凌初目光微变,声音却依然平静。 “你身不由己,听命于人。”
“我逼死东方,害你的孩子落入姬无夜之手,最后死于非命,你也不恨?”
“我……”叶凌初退了一步,本想轻而易举说出那三个字,努力了很久,却终究没有做到。多年以来,她一直强迫自己去遗忘,以为不去看不去想就真能放下,但当沈离把事实一一摆在面前时,她才知道原来那些恨痛,宛如原上枯草,即使风吹火烧刀斩,也从未消亡。
“我一次次的伤害你,伤害黎歌,你怎么可能不恨我呢?是你一直在骗自己,选择逃避和忘记,我尊重你,也努力的弥补,可有的时候,一些可怕的疑问也会困扰着我。比如你当时为何要来清平山?姬无夜又为何会知晓然然的存在,现在我明白了第一个疑问,你当时是来向清平观寻求庇护的,只剩下第二个了,不如你告诉我,姬无夜是怎么找到然然的?”
“是我告诉她的,我恨你,所以要毁了你,和你心中的执念。”叶凌初缓缓侧身,盯着沈离渐渐发笑。
“什么?”沈离再度涌起了杀心。
“你不就想我这么说吗?”叶凌初笑得肆意,毫无畏惧地迎向沈离。“你希望听到我恨你,这样便能为你的背叛寻求一个完美的借口。”
“你不可能不恨我!”沈离怒声嘶吼,眼里却泛起痛苦的泪水。“我已经付出代价了,可你不能伤害然然,绝不可以!”
“我不能恨你!即使你做了那些,我还是不能,你懂那种感觉吗?看着那个你视作最好朋友的人,无数次想要冲过去质问,却只能用尽所有把这种恨埋进深渊,深到连你自己都无法触碰,然后用最甜美的笑来迎接她,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都要如此的煎熬。”
“为什么要这样压抑自己,我做出那种事,即使你将我千刀万剐也是应该的。”沈离转过头,心如刀绞。
“因为如果我恨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生来不容于世俗,不容于父母,黎伯伯虽然养育我,可我对他来说只是一颗棋子一个任务;黎歌虽然爱我,可她从没为我挺身而出;苏师姐虽然怜惜我,可我所遇种种她都视若无睹;苏师叔则像另一个姬如雪;至于东方,他也是软弱的,若不是最后他时日无多,又怎敢说爱我?”
“阿初,我……”沈离欲言又止。
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叶凌初转头望向天边寒月,眼底泪光萧瑟,无声流下。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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