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沈离把玩着那把缠裹严实的灵水剑,独自眺望着窗外繁盛清朗的星光。
白萱走了进来,望见沈离手中的剑,秀眉微微蹙起。
“这是……”
“送别人的礼物。”
“你不必瞒我,我知道它是用来对付姬无夜的,”白萱微微笑了一下,望着床上仍在昏迷的沈然,有意戳破了那层窗户纸。“我想听听你的计划。”
沈离冷笑,当初她在泉城时便曾试探过白萱,可那时的白萱一心向着叶凌初,短短几日,怎会有如此变化。
“什么意思?”
“我可以助你杀掉叶凌初。”白萱的眼神渐渐锋利,那张清秀绝伦的脸庞,竟流出少有的狠辣。
果然,她的判断没有错,白萱入教别有用心,只是现在天罗教早已覆灭,此人不但没有趁乱隐匿,反而还跟到了不归谷,而且一待六年,不知到底图什么。
“你通过秦无吝将叶云浅的身份外泄,姬无夜得知后必会恨她入骨,若是因此误杀了亲妹,这样的打击足以令她一生痛苦。可若是姬无夜隐忍下来放回了云浅,你便会借云浅之手杀掉姬无夜,所以那把剑,其实是为云浅准备的。相信无论是谁杀谁,你最终都会设法托出实情,让活着的那个忍受更多痛苦,对吗?”
沈离饶有兴致的望着白萱,心中却勾起杀意,尽管她们相识已近八年,但直至此刻,她才察觉此人的可怕。
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世间最快意的复仇方法,莫过于此。姬无夜这么对她,那么她一定也要这么对姬无夜,只不过她的目标,已不止姬无夜一个。
灵水剑曾经有过两位主人,东方启与叶凌初,现在它即将迎来第三位主人,那就是叶云浅。只要叶云浅用此剑真的杀了姬无夜,无论叶凌初之后怎么做,或者什么都不做,都不可能再被原谅。
而在那之后,她会将整个姬氏一族,都变作她的剑下之鬼。当年没能斩草除根,害然然遭如此重创,她悔之晚矣,所以现在,她要一劳永逸。
“但你还是算漏了一点。”白萱啧啧叹道,早就知道沈离心术狠毒,却还是不寒而栗,虽然这也正是她决定摊牌的原因。
沈离的计划一旦执行起来,叶凌初首当其冲,而叶凌初,或者说叶凌初身上的沂云珠,正是她的目标,所以她们之间,还是有合作基础的。
“云浅是东方教主的女儿,叶凌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她性命。”
“可她也是姬如雪的女儿。”沈离稍抿了下唇角,笑得分外凉薄。“我不需要你的一臂之力,也不喜欢看你如今这副嘴脸。 就算我与她分道扬镳,也不会让她死于宵小之手。”
白萱略笑了笑,径直推门而去,这让沈离一时无措。既然白萱敢如此有恃无恐地来找她,那背后之人想必来头极大,而姬无夜又一直虎视眈眈,若这两股势力走到一处,后果将不堪设想。
江湖上风云际会,自己本不该与叶凌初生出嫌隙,但云浅是她复仇计划中的重要一环,这中间唯一的障碍便是叶凌初,毕竟在叶凌初心里爱与恨究竟孰轻孰重,连她也不能摸透。
夜风已经凉透,沈离浅叹了一声,起身去将窗拢上,看着妹妹毫无血色的脸孔,回想着那些狰狞的剑伤,心中再一次澎湃汹涌。
夜里骤然刮起了大风,听着外面呜咽的风声,想着白日里的一切,黎歌睡卧不宁,索性就寻到叶凌初。
“来做什么?”
叶凌初并未休息,拿了一卷书坐在桌前,心思却不在书上,眼神一直看着呜呜作响的窗子。
“我想来问问,师姐今天对沈离说的,并不完全是真的,对吧?”
“你以为呢?”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那是假的。如果沈然与沂云珠结下二次契约,死后灵魂会被封禁起来,那你作为依云珠的宿主,以后是不是也会如此?”
叶凌初薄凉的笑,“我如今已是不死之身,无人再能杀我。”
黎歌回道:“师父也是不死之身,可你却杀了她。”
话音刚落,脸上便猛然着了一记耳光。叶凌初疏忽而至,瞬间又飘回原位,身法快如闪电,黎歌甚至都没看见她起身,脸上的痛感却很真切。
“别拿我跟她比。”简单的一句话,怨憎却不减当年。
她恨声说着,用力的擦拭每一根手指,仿佛沾染了什么污秽,她擦得一下比一下用力,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破了皮,鲜血渗了出来,斑斑点点映入眼帘,越发让她惶恐、畏惧,便更加拼命的擦拭起来。
黎歌知道,那是她这十二年来,都未能走出去的噩梦。
“好了,好了,师姐,快停下,快停下来……”黎歌蹲了下来,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眼里浸满了痛苦的泪水,语气静谧而温柔。
很久以前,她睡不着觉,不肯吃东西,或是无端闹脾气的时候,叶凌初都是这样哄她的。
“不许你叫她师父!”叶凌初猛然抽出了手,那不安的模样如同一只惊弓之鸟,眼里满是盛极的恐惧。
黎歌这才醒悟,方才情急误用了当年的旧称,才害得师姐如此失态,不由得倍感自责。只是她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师姐总有一天会抛开过去再过上正常的生活,但十二年过去了,叶凌初不但没有好转,那病态般的洁癖也越来越严重。
难道就因为不想面对,这一关便永远都不过了吗?如果是这样,那泱泱人世,又何谈幸福,何谈放下。
“师姐……”
“对不起,我不该打你的。”叶凌初闪躲着她的眼神,懊恼的低下了头,
黎歌之于她,不仅仅是恩人之女,还有二十余年的患难相扶,自己实在不该为了一时之气而动手。
“师姐,你告诉我实话好吗?阿黎真的担心你。”黎歌忧心忡忡,依旧不肯放手这个疑问。如果叶凌初跟沈离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叶凌初以后一旦身死,面对的也是灵魂封禁的下场,而已经死去的姬如雪,很有可能并未真的死去。
那时师姐被沈离绑缚回山,被姬如雪锁在殿内,折磨了整整三天三夜,没有人知道那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那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里,却也能稍加想象。
每一次面临危险,都是叶凌初挡在她前面,而当叶凌初陷入困境时,她却只能随众人一起跪在外面,迎着阴冷的夜风瑟瑟发抖,独自呜咽。
直到第四天清晓,叶凌初才被抬了出来,但再见的那一刹那,她却完全没有认出来。因为担架上躺着的那个人已经面目全非,气息尽绝、筋骨尽断,如雪的白衫完全被鲜血浸透,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悲痛欲绝。
只是后来不知姬如雪用了什么样的法子,竟然又救活了师姐,可师姐却从此变得不像个人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姬如雪总是有各种法子,无论这会让人多么痛苦,又会有多少人痛苦。
所以如今,那样的一幕又要重演了吗?不,她黎歌不要,再也不要!
“师姐一日不说,阿黎便缠你一日,直到我哑,直到我死。”
她怔怔地望着黎歌,谷中无人知晓,她长年闭关,只是因为如果她不努力增进修为,就无法抑制姬如雪日益强大的元灵,她终将变成自己厌恶的模样。
“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彻底杀死她的方法,姬如雪的天分与修为世间无人能及,一旦让她找到机会,她便可以借我的身体重生,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别说对不起,别说对不起,我不许你说……”黎歌泪如泉涌,一下扑到她身上,将她紧紧的圈在臂弯里,似乎是想传达出某一种力量,让她即刻心安。“这次为沈然疗伤必定凶险万分,沈家姐妹,不值得你如此付出。”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欠那孩子的,已经太多了。你若真心为我,就不该再加阻拦。”
“解了她的鬼毒,你就再也不欠了,这是夫人所给的碧血丹,悄悄给然然服下,沈离不会察觉的。”黎歌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玉匣,竟与她之前在楚府见过的一模一样。
她肃然命道:“还回去。”
“夫人的好意,师姐必须领受。就算有一点小要求,也不算过分。”黎歌固执的恳求着。“他说过不许你再踏入清平山一步,否则会亲手杀了你的!”
“我说了,还回去!”叶凌初突然大怒,抬手又是一记狠辣的耳光,直打得黎歌歪在地上,嘴角也裂出了血痕。
黎歌平静的擦拭着嘴边的血,任由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满腔悲愤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你明知道沈离不受控制却还尽力将她留下,不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解然然的鬼毒吗?现在解药就在眼前,只要让然然服下,你就不必再对她们心存愧疚了,可你却不肯!”
叶凌初没有说话,转身从壁上取下一只马鞭,对着黎歌便挥了下来,黎歌也一言不发,蜷缩在地上,不躲也不逃,一味的忍着痛,却没有一丝服软的念头。
夜晚的寂静被恐怖的鞭打声击得粉碎,人们纷纷惊醒,围向了这间屋子,听着众人的议论,沈离心绪翻涌。无论人前人后,叶凌初都极少这样失态,今晚怎会如此动怒,便迅速遣散人群走了进去,将鞭子牢牢抓在手里。
“退下。”
“谷主,若她是因我们姐妹才触怒了您,这顿打,我来替她。”
“我的死活不用你管!”黎歌声嘶力竭地驱赶沈离,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们是朋友,就不可能不管。”
“谁跟你是朋友?你跟谁是朋友?你的生活里只有然然,只有妹妹,我们对你来说都无足轻重。”
沈离闻言稍稍蹙眉,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也知道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是我母亲临终前托付给我的,我答应过要照顾和保护她一生一世的。如今她危在旦夕,我请谷主救她错了吗?”
“你从来便如此,为了妹妹可以牺牲任何人,我也和你一样自私,然然的性命和你的感受,对我没那么重要。”
沈离的眼底翻起了怒火,她讨厌任何人用这种轻蔑的语气论及然然的生死。
“闭嘴。”叶凌初斥道。
沈离冷笑:“为什么要闭嘴?她所说的、所做的,无不是为了谷主。”
“我有我的选择,然然我一定会救,清平山,也一定要去。”叶凌初平静的望向一身伤痕的黎歌,依然坚决。
黎歌趔趄了几步,眼眶里噙满了泪水,猛然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小刀,决绝的横在颈间,厉声道:“倘若师姐执意如此,阿黎便立时一死!看看在师姐心中,我的性命究竟被摆在何处!”
“你敢!”叶凌初目光如箭,不自觉往前踏了一步,隐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攒握。她竟然敢,她竟然敢拿性命来要挟自己!
“阿黎若决意一死,绝不会让师姐有救活我的可能,所以机会只有一次,师姐选了我,我才能活。”
“我也只给你一次放下刀的机会。”
黎歌凄然一笑,锋利的小刀立刻割开了颈动脉处的肌肤,只要再加一点点力,整条颈动脉都会被完全割裂。
“你真叫我寒心。”叶凌初轻启薄唇,吐出毫无温度的句子,便只是静静地望着黎歌,不再出声了。
沈离心中不忍,只得退了一步道:“黎歌,清平山也许是个虎狼之地,谷主也不该去,但我向你发誓,只要能救活然然,将来有何种恶果,也无论什么人想伤害谷主,伤害你,我都会与之性命相搏,永不背叛。”
“我凭什么要信你?”
“若违此誓,教我至亲离心,教我至爱绝情,一生孤独,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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