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粥·薛氏

近日大雪满天飞，又让人想起四年前的寒冷，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为衬雪之白，泥泞路上的点点黑色痕迹，可有人在意。

腊月初八，上至皇帝，下至平头百姓，皆熬了碗散发浓烈香气的腊八粥来。只是用料不同，宫廷之人和官宦世家以多种极少见的米放在碗中，连装米的袋子，大多亦以银线缝合，自然奢靡成风，以金线制成的也不少。

花香四溢的院子，有不知何时酿制的梅花酒，传至几里外。细品畅宜轩送来的粥，配上醇香的酒，唇齿留香间面色微微泛红，不似原先的漠然神态，宝蓝色戏蝶纹的长裙，外披白梅小袄，烨然若神人。

她只继续喝粥，为何于今日饮酒，无人知晓。嘴角勾起微不可查的弧度，第三日了，再过片刻可不就搭好戏台。语情如她所料，当即应下，这些时日的事也算没白做，本就并非坐以待毙的人，现下正有良机。

闻得院外婢女屈膝行礼的细微之声，她只作未闻状，用手搅拌玉碗中的粥，粒粒均匀饱满，一看便知费了些气力。诺莹翩然而至，本就十分会装扮，不过这般做派容易做出头鸟罢了。

淡黄色的零碎小花，皆是文人墨客的诗中不曾提及的，外罩浅青色柳叶纹的袄子，两种颜色相间处油然而生一种美感，那是她独有之美，将小家碧玉与不落凡尘映衬的恰到好处。

敏慧默然，她并未抬头，仍凝视桌案上的物品。行礼之声适时而起，含着几分女子的怯意:“妾请侧福晋安。”言罢垂首自是不语，视线方从案上移开，她原对这般作态喜欢不起来，现在却知晓其中一二。

才入府四人，便各有各的美，可得宠与否只取决于三种因素，家世，子嗣，性情。若论及自身就比手段，亦或谁人更适宜做那制衡之人，被上位掌控在股掌之间。诺莹跟从贵妃，便站定了钮祜禄氏，终究不得长久，君王，又怎会让一个世族独大。

语情是淑和之美，端庄却不柔顺，有几分女子小意却不显人前，处世颇有几分圆滑意味，做事滴水不漏。敏慧，敏而慧之，有清冷之美，然并非清高孤傲，她知道怎样算是恰到好处，出手，便算计好后事，擅察人心。荣辛是平淡之美，给人以清爽的感觉，日子久了，方知平淡之可贵，她没那个能力去争，便不表达什么念头，安安稳稳。诺莹乃羞怯之美，带着些小家碧玉之感，忍得了许多事，唯独提起家族便乱了方寸，将弱点视于人前，又能得几分长久？

她将碗放在桌上，而后细细看了诺莹的脸，粉嫩如玉，女儿家的小意全在面上，亦愿像人显示她的怯懦。身旁的漓昕递予她暗中交接的信，敏慧略瞥一眼她，笑得轻快:“起身吧，这儿有封信，你会想看的。”

略一止步，她面色苍白，冬日里十足的冷意拂过，“是，恭敬不如从命。”纤细的手指拆开信封，那双手被呵护的极好，似京中世家大族的嫡出小姐一般，贵妃的算盘打得真好。

在她读信之余，一道人影从梅香院至霓裳院。那人悄声侍立于房门外，语情刚小憩片刻，尚有倦意，手捧一卷《战国策》，另一只手撑着脑袋。晃神间，茶碗碎了一地，滚烫的茶还留有余温。

待婢女收拾了碎片，紫鸢示意其他人退下。为奴为婢之人要生存，自然须摸清主子的脾性，这几月里语情待紫鸢的不同任谁都看得清，因而霓裳院的人很是听话，却非为着这人是否值得敬。

“江宁的书信，小姐可要看？”她微张着嘴，声音小到几乎无人能听见，但若是有心人，想听见也不难。

她点头，接过那边的来信。薛氏，怎会在江宁寄信，右眼猛得一跳，她轻闭上眼，复又睁开，已有了答案。表妹语情亲启，兄芜梁。

难掩惊惧之色，她攥紧手里的帕子，脑中思绪万千，比之京中各世家和宗亲，尽管父亲留了人给她，四年里亦不动声色的蓄力，仍旧没有什么成效。譬如此次今上朝廷行事的种种，她便半点不知，只能靠零星的线索暗自揣度。

而薛氏一族，根基在江南却能渗入京城和江宁。除了震惊，她便只记住了一句:莫提早动手，你并无那个手段，做到滴水不漏。

眼见这句，才放下心，她需要的外戚之力，远不止富察氏旁系，还有江南薛氏，母亲的宗族。眸中散发冷光，一介女子也没有那样简单，何况薛氏并非唯一的助力。

彼此利用，直至筋疲力尽之时，方能停止算计。诚可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略一回神，语情才看见那人，示意门边的流萤引她入内。

黄氏出手太快，反而得不偿失，且高敏慧哪里这样好糊弄过去。你毫不顾忌投了她的人，便是在落她脸面，那样一个全身透着傲气之人，反击只能是无法承受的。

梅香院的人会来，恰恰说明高氏要出手。语情轻声叹气，一个棋子竟让执棋人帮你收拾残局。她面色不虞，又思及几日前敏慧的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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