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赋】楔子：奈何今夕红颜悴

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温庭筠《梦江南·千万恨》

你可曾听说，在一个人快要死了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他最想看到的画面；或是回顾他这一生的所有光景与不济。

沈熄颜之前并不信这些，可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她费了些力气才勉强撑起身子，头脑经过不知几天的昏睡而感到混沌，胸口像被紧紧按压住一般，无法放松，或许是做了噩梦的缘故。

周围还是原来的样子，这里还是她的景阳宫，但却不知道外面是如何的了。

凤阙殿……

沈熄颜久久地想着，有些迫切地想要拉回先前的记忆，却只发现是徒劳。

“嗒嗒嗒……”

脚步声逼近，沈熄颜抬眸看见一位似乎有些年长且面容十分憔悴的宫女端着水盆走近，她憔悴失神到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主子已经醒了。

她的失神也将刚醒的迷离之人带入恍惚之中，直到她听见“咣”得一响再回过头看她。

还未等她说话，外面一阵小跑，声音随风而来：“永杏姑姑，您在干什么呢？也不怕吵醒了……”

“娘……娘娘你醒了！？”

沈熄颜歪头瞧着那小宫女，她急促的面容虽年轻姣好，但唇角边也少了曾经的欢声笑语。

永杏一直没言声，只是痴痴地看着仍坐在床上的人，她憔悴的面容上两只被黑眼圈包裹着的眼睛瞪得老大，显得诡异而沧桑。

“永……咳咳咳！”

宫女不再迟钝，迅速倒上温热的茶水与干净的帕子递到沈熄颜的面前，有些局促地看着她。

永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的唇色几乎与面色一样苍白，经过水的润嫩之后也仍无回粉之意，如同此刻被某人冰冷的手紧紧握着的内心一般，无法回暖。

如今的她，将原本妩媚多娇的脸蛋洗刷成了一种毫无色彩的病态感。

“外面如何了？凤阙殿……她……”沈熄颜淡淡笑了笑，仿佛是在给她们安慰，却开口又不知从何处说起，只是提起那宫殿，就有一丝丝心痛蔓延在胸口。

如那小宫女所料，能让这位皇后娘娘大病初醒仍旧念念不忘的，肯定就是凤阙殿的那位了。

“娘娘不记得您与贵妃早已不合了吗？”倚翠不悦，索性撇嘴再说道，“皇上带着一众嫔妃都去踏春游玩了，贵妃也不例外。”

“哦，仔细想来……是有此事。”

沈熄颜扶着太阳穴顿了顿：“如今，已是阳春三月了啊。”

她边说着，边把小巧的茶杯放在一旁，短暂间，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后拿下血淋淋的帕子会心一笑。

“娘娘！您……”永杏见状，立马回头想要跑出去，这等动作，定时要去找太医的。

“站住，我平日里就教了你毛躁行事？”她并未吼叫，却也不失过往威严，“我清楚自己的日子，我相信你们也清楚，就别徒劳妄想死马当活马医了。”

“娘娘……”倚翠有些动容，扯了扯嘴角别过脸去。

“我走之后，你们两个暂且先在这宫中，后路我已经为你们铺好，倘若不想继续待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就走，走的越远越好。”

“但不论身在何方，过去的酸甜苦辣都已经是过去的了，未来我不在你们身边的日子，万事小心，也要快乐。”

沈熄颜抬眸看她们，眼前浮现出一丝薄雾一般：“我们倚翠还年轻，找个好人家许配了也好，永杏也要找一个负责的人相守后生，也好。”

她叹了口气，良久才道：“我这一辈子失败透顶，唯一能保全的，也就只有你们两个了。”

“最后这段时间，有你们在我身边，足矣。”

沈熄颜的呼吸渐弱，她慢慢躺下，想来也是可笑，本来就该在睡梦中没了的人，偏偏又让自己醒来等着生命自然消逝，或许这也是报应。

“你们可曾听说，在一个人快要死了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他最想看到的画面；或是回顾他这一生的所有光景与不济？”

她独自喃喃，抑或是真的在求答案。

倚翠与永杏对视一眼，既然她早知如今，那么想来也不要扯那些无用的恭维之话。

“是有这种说法。”倚翠的话没了温度，曾经儿时与沈熄颜听戏听曲儿最爱想这些想的云里雾里，没成想今日，却成了这般之意。

“我倒希望是前者。”沈熄颜笑了，“因为，我这一生……不堪我临终再度回首。”

“错不在您。”永杏跪坐在床边，替她掖着被角。

“嗯，或许是吧。”她给了自己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你们出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不……”倚翠刚脱口一个字，就被永杏拉着离开，“永杏！你明明知道！”她的眼泪在这时彻底止不住了，带着哭腔想要甩开永杏的手。

“呜呜……”倚翠的声音渐远，“出了这扇门，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别胡说！”永杏低声呵斥着，心里也莫名泛起一阵酸来。

确实，不用说也知道，她们两个都知道——当她们出去后再度进来见到那个醒来感叹阳春三月的皇后娘娘，到那时，她一定早已消失不见。

皆是命数。

“就要对困住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宫墙说再见了吗？真好……”

待屋子里没了动静，沈熄颜细细琢磨着，旋即便无声地勾唇……是啊，倘若真的是前者，那的确可以见到自己最想看见的人，而且还是那人留在自己脑海中最后的模样。

“杨皖歌，此刻的你，会惦念着我吗？”

沈熄颜在视野模糊间望着渐渐浮现的那人的脸庞，望着她，她也同样望着自己，一如当年的眼神。

“你还记得，我与你初识的那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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