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十二巫峰高万丈,也有个云雨梦高唐。”
殿外大雨滂沱。
宫女奉上一瓯姜茶,我拢起衣袖亲手盛了一盏,柔声劝道:“石蜜和脾缓肝,生姜祛湿暖胃,陛下用一点吧。”
案上雾气氤氲。他倚坐在书案后,鬓间尚连缀着细密的雨珠。天子燕居服通天冠,不饰垂旒,眉眼间的憔悴便无从遮挡。
猗兰殿以椒和泥涂壁,冬日里芬芳温暖,盛夏中却辛辣燥热。我立在南窗下,大雨如碎珠般从窗棂上炸开,连绵不绝的脆响乱人心弦。
冯美人失子,悲愤之下冲动行事,姜氏不堪受辱,饮朱砂自尽。这本是情理之中的结局,其顺利程度却在我意料之外。
曾经不可一世的姜皇后,竟然就这么匆匆落幕。陛下从上林苑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也只见到一具尚且温热的身躯。
如今坐在我殿中,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便知道我赌对了。
她是文帝之孙、宗室出女,又与天子结发夫妻、扶持多年,我真怕她会蛰伏在未央宫中,在未来的某个时刻给我致命一击。
我只是个讴人出身的卑微宫嫔,世家贵女拂一拂衣袖便足以将我打落尘埃。我的殷儿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只要她活着,我们便有可能功亏一篑。
所以我把冯滢推了出去。这个蜀中来的女子实在太过天真,几朵残花一点礼遇就让她对我言听计从,我再佯装怯懦地掉几滴眼泪,她失子的悲愤便一下子涌上了头。
我有什么错呢。她倚仗身份为难有孕宫嫔是真的,对冯美人的十年打压是真的,她埋下的木人也是真的。我不过是在皇子饮食中加了一味安神养气的川奈子,有咳疾的谢章便很快送了命。
毕竟他只比我的殷儿小了一岁,而冯美人的出身要比我尊贵太多了。
宫人来报时我差点笑出声。为防万一我在椒房殿的西阶下安置了两个布偶,没想到是竹林里的木人捅了她致命一刀。我想象着“颜如舜华”的姜皇后灰败的容色,只觉得生姜气味都香甜可人。
而陛下垂着眉眼接过我手中的玉盏,又安知那恰到好处的木人不是他手笔呢。
我轻声道:“陛下,冯美人她……”
绿玉重击于金砖上,发出一声訇轰如雷霆的脆响,殿外急雨也仿佛停滞了一瞬。回过神来我带头跪下,里里外外数十人,悉数俯伏在地。
我膝行而前去抓陛下的衣袖,顺势伏在他膝上祈求:“陛下,冯美人有罪,陛下把她交廷尉处置,臣妾绝无怨言,可是雨这样大,她就这么跪着……”
我摇摇头,眼里泪光莹然,“这不是惩治嫔妃的道理,只恐他日史书工笔,污了陛下千秋圣名……”
“何况章儿才去……”
我适时松开手,颓然跪坐在地。殷儿醒来后便有些呆呆地不解人事,陛下三十三岁才有这两根独苗,姜皇后挥刀便斩断了一根有余。
于情于理,我都该摆出一副死谏的模样。姜后于我是近乎杀子之仇的死敌,于朝廷是危及国祚的罪人。冯美人替陛下背了这个骂名,我若连她都护不住,日后也不必想着统领后宫了。
闪电劈下一道昏惨惨的白光,横亘在我面前,恰如那“新故难逾、贵贱悬殊”的天堑。
所幸,他没有推开我。
元献十九年春,册皇后傅氏,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畅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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