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一只手臂的男人缓步走到这个虽坐在轮椅上却仍有威严在的王爷面前,照例先跪下行了礼。“罪民钟再期,叩见王爷,王妃,郡主。”叶夏言不语,冷冷的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年轻人,不知为何,他想到很久以前,他奉命攻打旧朝时,在宫里见到的那个传言中孱弱的太子,当剑抵到他脖子上的时候,那位太子仿佛也是如此,虽情势逼人,但显出的沉着也和如今的钟再期一般。一样的让叶夏言觉得不耐。“钟公子,我倒是想知道,你身上究竟是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竟能让我的女儿甚至我的妻子,来为你做这些事。”一席话仍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钟再期还跪在那里,回道:“郡主赤子之心,不希望我被蒙冤,于是前来询问一番,而王妃,实属是一片慈母之心,苦于郡主求情,迫不得已只得应了她的要求,也跟着一起来到这地牢,终究还是罪民冒犯了,得到王妃及郡主如此看待,当真是死而无憾。”叶小年紧张的看着身前的男人,虽有心出来说些话,但知道此刻多说就是错,只能尽力按下。叶夏言看着身后的母女二人,说道:“我的家人是什么性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不需要一个外人来告诉我,自然我也不会因为一个外人而迁怒我的家人,”他朝年丝丝伸出手,“丝丝,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我来处理就行了。”年丝丝一把拉住他的手,走到他身边,说道:“夏言,今日的事是我不对,你越这样说,我心里越是过意不去,”说着她严厉的看向叶小年,“年年,你过来,给你爹道歉。”“道歉?”叶小年一脸不可置信,“娘,恕女儿无礼,女儿不知女儿何错之有,又何来道歉一说。”“叶小年!”年丝丝高声斥责道,“之前我觉得是我和你爹小时候对你的关心太少了,才会让你生得如此骄纵,想着要多弥补你一些,可没想到你还是这般不知悔改。”“娘,若是你觉得我就是那样的人,那女儿不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还会觉得我是那样的人,但女儿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从未改变过。”叶小年依旧这般坚定的站在原地,没有往前走一步。“叶小年。”年丝丝无奈的抬手捂额。倒是叶夏言,出言安慰道:“丝丝啊,你就是把女儿看的太紧了,殊不知她早就长大成人不是当时的小孩了,她有她认为做的对的事那便有她的道理,我们做父母的只要好好在身后引导她,支持她就好了。”“夏言,你总是这般能安慰人。”年丝丝露出安心的表情道。似乎是想到还有人跪在那儿,叶夏言说道:“让钟公子见笑了,倒是忘了钟公子还跪在这里了,快快起来。”于是这个被他遗忘的男子就着力气站了起来道:“谢王爷。”叶夏言又道:“不知这几日钟公子在我这镇国侯府的地牢中,可否真切的悔过到了什么。”钟再期道:“罪民自知罪孽深重,这几日待在这里,想到之前犯下的那些杀孽,更是辗转反侧,几不安眠。”叶夏言了然道:“自是如此,我也曾和钟公子一般,御前杀敌,虽是为了大夏,但到底犯了杀孽,如今虽早已退下,心中想到曾经的画面还是久久不能平静啊。”钟再期道:“对于齐兵的事,我自知无法弥补,只是我也曾听说入了王府的人已是没有家人没有亲属之人,纵使我想替他做些什么,竟也不知该如何。”叶夏言状似不经意道:“若钟公子有心弥补,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不知道钟公子愿不愿意行此法了。”钟再期道:“愿闻其详。”叶夏言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很快又消失在嘴边,说道:“我知道,钟公子与齐兵,许是之前有些误会存在,事后我也仔细彻查过,齐兵确实与你们之前那个朋友秀娘之死无关,许是有人故意向你传递假消息让你当了他的刀,才会让你不小心动怒从而杀了他。”钟再期道:“王爷行事果断。”叶夏言继续道:“不管之前的动机如何,现下齐兵已死,而钟公子你毕竟是我岳父那儿悉心培养的暗卫首领,又与我女儿私交甚好,据我所知你也曾多次不顾自身安危救年年与水火,于公于私,我叶夏言都不想真的将你定罪。可你毕竟真的杀了人,我是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你看这古有负荆请罪一说,我看现在也可以用于此事。”钟再期问道:“不知王爷指的是?”叶夏言道:“就是请钟公子脱去上衣,背负荆条,从王府出发沿着大街走上一圈,最后停到齐兵的坟墓处,最后再沿着刚刚的路,从坟墓回到王府,那么此事就算了结了,齐兵是没有家人,这些年都是在我手下办事,我作为他的主子,便会替他原谅你,只希望钟公子以后能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恪守本分,好好替傲龙山庄做事。”“爹。”没等钟再期开口,叶小年先开口了,“你这样做是否太强人所难了。”“郡主,”钟再期道,“王爷此法是为我考虑,我毫无异议。”叶小年不听这套:“钟再期,难道你没有听到这是需要脱去上衣当街游行的吗,你我都知道脱去上衣对你意味着什么,难道你真的要听他的吗。”钟再期自然知道上衣挡住的不仅是他的残缺,更是保住了他最后一丝尊严,叶夏言此举无疑是希望对他产生威吓,让他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自己不过是一个有残缺的寂寂无名的侍卫,是不能妄想与叶小年这般高贵的郡主在一起的。换作之前,他肯定早就生了退却的心,可这几次与叶小年的相处让他明白凡是命运都要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他钟再期不比别人少一分。于是他抬头,用坚毅的眼神看着叶夏言,说道:“罪民多谢王爷费心着想,我愿意负荆请罪,亲自为我犯下的错赎罪。”“好好好,钟公子不愧是我岳父看重的人,这般敢作敢当,倒叫本王佩服。”叶夏言拉着年丝丝道,“不早了,事情也已经处理完毕了,我们就先回去吧,明日一早,自会有人来牢房,准备好一应事物,送钟公子一路。”“既如此,便多谢王爷了。”说着钟再期又跪下磕了一个头。叶小年还杵在原地,叶夏言催促道:“年年,你不回去把自己脸上这可笑的易容清理掉吗,你还真以为自己的易容天衣无缝了啊,你李叔早就从你的身段认出了你,及时找人与我禀报,我这才能及时赶到,我不是说你,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这么晚了还往地牢跑,真是一点都不顾及自身名分。”“爹,我不能再多呆一会儿吗。”叶小年哀求着。“不行,”叶夏言斩钉截铁道,“你现在就给我回去,好好的想清楚自己究竟错在哪儿,利用你娘对你的愧疚让她替你隐瞒,如此伤你娘的心,我看你日后要怎么面对她。”一边的年丝丝倒是冷静许多道:“不怪年年,一切都是我的错,所幸这一切都要解决了,我们一家人以后还是像从前那般和睦就好。”不知为何,看着身前恩爱又互相理解的夫妇二人,叶小年只觉得陌生无比,她说不出的想逃离:“既然爹开口说了,我也不便再多留,明日一早,我也会来这里,送钟首领出去。”不料,钟再期拒绝道:“郡主的好意罪臣心领了,但是郡主千金之体,实在不便看那般不堪入目的景象。”叶小年否认道:“那从来不是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敢于正视自己的人是最了不起的。”最后叶小年也没能留在地牢久一点,她回自己房间后,卸去伪装后愣愣的坐在桌前,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似乎从她踏上寻找回魂草开始便一直变故丛生,自己也几次险些有生命危险,是钟再期,每次义无反顾的站在自己身侧,用自己瘦弱的身躯保护了她一次又一次。现下他蒙难,要去行负荆请罪,她没理由不去陪同,哪怕是躲在后面,阴影处,也要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第二天一早,叶小年便起身去了地牢,她知道钟再期要在这儿出发背上荆条,她来的时机刚刚好,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光着上身的钟再期左手捆在腰后,背上捆着足足十根荆条,正站在地牢门口准备出发前往齐兵的墓地。这不是叶小年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钟再期,却是最让她震撼的一次。这个男人,他拼命守着的所有尊严,在这一刻全都被这座王府抛到九霄云外。叶小年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名加害者,她看着不远处的男人,苍白又消瘦的身体,再也忍不住,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有些眼泪还是不争气的从她的眼眶滑落。就这样, 她远远的跟在后面,跟到了墓地,又跟回了王府,在他们到之前提前到了王府,做出一副她哪里也没有去的样子等在大门口。她拿着上衣,直到钟再期一行人到了大门之后,才有人替他解绑,叶小年随即也焦急的上前替他把荆条扯开,又赶紧把衣服替他穿上。“没事了阿期,没事了。”她一边穿着一边又安慰着他。“郡主,”钟再期看着身前的女孩,她默默跟了他一路他又怎会不知,“我可能需要休息一会儿,你别怕啊。”说罢再也撑不住,倒在了叶小年怀里。等叶夏言出来之时看到的便是叶小年坐在大门口,怀里还抱着一个晕过去的男子,她虽没有说话,可透出的眼神却莫名让他想到当时那个旧朝末后的眼神。一样的视若无物却又坚定无比。想来最近自己真是累了,一连从两人身上看到旧朝的影子,叶夏言吩咐医者好生救治钟再期后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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