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告白
且说西尤从怀里取出一物,究竟是何物?原来正是沙乌提赠给皇帝、又被凤栖梧要来赏给索欢的龙吐珠金玉扣环步摇——本为一对,一支仍在索欢手中,另一支以为遗失了,也曾到洗胭脂去寻过一次,却终究不能得便罢了,谁想竟落在西尤都敏手里。
索欢见着那步摇,顿时醍醐灌顶:那夜闯相府的“贼人”就是扈烈主使,难怪遍寻不到,敢是被他顺了去!
“凤麟护卫是人证,此乃物证,两证俱全。贵人多忘事,公子既非贵人,忘性却大得很。”西尤露出得意的笑,“包庇贼踪、协贼潜逃在前,隐瞒不报在后,你这小倌,胆子可大得很呐!”
索欢面目顿作死白,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深知自己不是西都敏的对手,决计不能将那步摇夺回,只能深吸一口气,尽量恢复常态,静静道:“主使大人有何吩咐,只要在下力所能及,必竭尽全力。”
西尤很是满意,收起步摇露出莫测的笑,“吩咐不敢当,只要公子帮个小忙,再使出些本事,若能改变宰相的心意,让他与我扈烈合作,本将军必当感怀于心……”
他未说完,索欢便竖了眉,“别做梦了,他乃一国宰相,兼任内阁之首,搬山填海不再话下,凭什么和你外族合作?合作什么?——主使大人是扈烈大将,不比旁人说错话打个哈哈就过去了,有些事还是谨慎为妙。”说着按了按头上明珠,冷笑走开道:“那步摇大人喜欢便留着吧,我也不差几样头面。”
西尤站在原处,也不阻拦,只管看他修长的背影,肩膀比寻常女子要宽点,和高挑的身材极其相称,一把细腰掐在紧束的腰带里,越显出下面鼓鼓的翘屁股。
男人长着这样的屁股简直是罪孽,西尤都敏闭上眼,几乎可以想见那两瓣饱满如何在衣料下匀称扭摆。他在后面意淫着索欢的下半身,索欢浑然不觉,只想着:怪不得他一身贼行头儿深夜造访相府,敢是要做见不得人的事。可惜凤栖梧已将白虎骑纳入麾下,又操控了皇都禁卫,要什么不得?私通北戎可比睡男人要新鲜爽辣多了,别说身后美名,连身前性命都可能搭进去,反正都是破釜沉舟又遗臭万年的事,还不如直接反了来得干脆呢!
这狗贼居心不良,还想拉我下水,实在可恨。思及此处,突觉得他作为异族将军,将这样的事说给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人,很是轻率可疑。心下一思量,决定再探探,就顿住脚步回眸笑道:“千负万负天心不负,千算万算人心难算。听主使大人的意思,凤大人的心意是不肯与你们扯上关系的,心意已定,大人何以觉得区区在下可以扭转人心。”
不想这话一问,西尤倒挺意外:“你不知么?”
索欢是一脸茫然。
见他这般,西尤竟从口里发出极不符合身份年纪“呦呵”声,似赞叹又似嘲弄,如同讲笑话一般:
“昨日早朝热闹,两位谏官联名弹劾宰相德行败坏,荒**堕,洋洋洒洒一篇长序,皆与公子有关。结果你们的宰相就有那么长的手脚、那么肥的胆子,把人夫妻间的私房助兴物搜来,晚朝上一张张、一件件甩人脸上,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气。那些秘戏本子、羊眼圈子之类的大模厮样摆在乾亘殿的腾龙绕海地砖上,当真是前所未有的好景致!
“此事引起轩然大波,岂料你们宰相愈加放诞,罢朝后居然邀着满朝文武去看新出的戏文《凤锁欢》,五百持刀禁军包围整座戏楼,不许放出一只苍蝇,硬逼着所有人陪他看完整出戏,据说还很是评价了一番,嫌写得不好,赏下润笔费命人大改。”西尤观察了一会儿索欢的神情,继续道:“方才你乍听本将军说话,神色似有惊怯,可是害怕霍火尔?公子此后倒不必担心,凤宰相早已接见我等,坦言一人护不住何以护天下,还说什么暝华郡主相伴四载,同妹子无异,问扈烈要多少嫁妆——这是明摆着拿钱买你的命了。”
“那敢问将军要了多少?”
西尤一笑:“公子觉得能让一个记仇的人忘记剜目之仇需要多少?”
索欢淡淡扬眉,不觉摇头,“这么说你们是狮子大开口了?!可惜我贱命一条,他这生意可折本儿了。”
“折本不折本的你说了不算,反正你们宰相是爽快得很——如此你还觉得自己不足以扭转人心么?”他忽然托了索欢的脸,一路从红唇皓齿看到半垂的眸子,赞道:“这样的绝世花容都不能扭转人心,谁还可以?”
索欢打量他一眼,神色不很愉快:“过誉了。”双眼里浮上探寻的意味,盯着西尤慢慢说道:“问一句主使大人,您既知宰相待我不寻常,却为何要来这一趟呢?难道一个小小的过错就能让他厌了我?洗胭脂那晚我原不知将军大驾光临,还当是寻常毛贼一时糊涂才摸进相府,心里怜悯故而伸出援手,不想西尤将军生性轻狂,今日趁着替卓罗众使饯行之机,尾随索欢,胁迫在先轻薄在后,意图很是不轨。扈烈欲使计算计宰相大人,索欢担心极了——我想宰相大人听了这样的解释,就算有气也是冲着主使大人吧。”
“公子不忘本职,时时想着被轻薄。”西尤很感兴趣地扬起眉尾,很是在意那一句“轻薄”。
“主使大人不必拐弯子,此来说是要我改变宰相心意,却何曾把大事挂在心上。先是以女子之名调戏于我,后又絮絮叨叨,和女人家喝醋吃姜一般,酸酸辣辣呛鼻得很……你这什么眼神?我猜错了?你对我没有半点不轨心思?——在下惶恐,可少不得要跟宰相大人表白表白。”索欢向来自恋,如今变本加厉,竟直指西尤都敏看上了他。
想来虽长做女儿态,本质却是男人,又在欢场打磨得人精似的,男人那方面的心思,多是一模一个准。旁的不说,就连凤栖梧原本对男风很不屑的一个人,被他揣摩着伺候了一阵,不也接受了?
索欢斜睨的眼锋,透出一点冷森森的清艳,丝丝入扣,入侵心肺。西尤都敏看得骨头发酥,喉咙干渴,不禁逼近上去说:“你不会。果真要告诉他何必先说给我。”抬起手似乎想抚摸索欢的脸,却没有真正触碰上去。他打听过了,也感受到了,这朵“琪琪格”有毒,能让人沉沦,能使人丧命。
虽是隔着空气触摸,却好像能摸到那种奶冻似的柔滑。西尤都敏赞叹道:“公子如狐,阴阳倒错,柔媚多狡近乎妖邪……凤栖梧真他娘的走运!”他们草原男人,一旦热烈起来,是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的,西尤都敏热切地盯着索欢道:“你错了,本将军的不轨心思不是半点,而是十分。你若随我回扈烈,我将令扈烈用最甘醇的美酒、最欢快的歌舞迎接你,给你所有想要的一切,塞北的草原一望无际,夏日水草丰茂,正是最美丽的时节,我们可以骑着马儿追着风,爱上那种纵情天地的自由。”
这是直接挖宰相墙角了,奈何索欢虽不喜欢拘禁在宰相府,却也不愿野到塞北去,而且他听到“所有”“一切”之类的大话,心里很是不屑,实在无法认同小小扈烈能给贪婪的他“所有想要的”。
“西尤将军赞一句绝世花容,在下虽不敢妄称绝世,但花容二字也还当得起,本该士为知己者死,怎奈先来后到,凤大人已占得先机,在下不敢妄生他念。日头大了,将军且回去罢。”索欢伸出两根手指:“据说将军有两位夫人,皆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美人,谁说的异族男人努直没人心?‘醒定天下事,醉卧美人怀’,将军不愧铁血柔情,在下很是钦慕。可惜啊——我既不够美,也不会骑马,将军还是找别人去‘纵情天地’吧!”说完轻笑两声,还不忘丢下两个盈盈眼波,步上回廊头也不回,一径去了。
他赞己赞人,戏耍撩弄一个不耽误,拒绝的同时还留下后路,其滑不溜秋叫西尤恨得直想骂娘又忍不住笑意,笑起来后又感到恼火,恼火之余却觉得这小倌儿的手段大合胃口,比家里的两个女人厉害多了。
索欢却不曾立时回去,而是借着这难得的机会信步闲游,他扶着雕花廊柱一壁走一壁想:听他道来,实令我可惊可悲,凤栖梧如何是那等不知轻重肯做出许多荒谬之事的人?他既如此,定是下决心要豢养男宠的,他下决心,我如何全身而退?岂不叫我前番心血付诸东流了么?想来皆是近来发力太猛的缘故,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不外如此,从此以后可要干几件轻薄猖狂事,叫他一溜溜儿地放手才好。
不知何时踏上一座古朴的桥亭,亭下细波如鳞,倒映破碎阳光,水面上已然生出几簇荷箭,暖暖地挥发着初夏方有的清香。索欢凭栏侧坐,望着水下出神,一边思量如何做出凤栖梧不喜欢的事,一边却不知不觉念起他的好来,具体哪里好总说不上,就是觉得好……又有点儿坏……哦不,是很坏!昨天做了那么多缺德事,欺侮朝臣,威胁良民,难道为着这些,人家便不骂你了么?难道改了剧本,戏便不是戏了么?——哪怕改出一个花团锦簇的结局,做戏终究只能是做戏。
索欢四下望了望,感觉太阳越发大了,怕一味懒坐着更不想起来,就起身理理衣饰,朝着荫凉处走。才到花墙下立定,便有窸窣的人语从另一边传来,索欢料是下人们闲来谈心,正欲悄悄离开,无奈“相爷”“欢少爷”等字眼直直贯入两耳,伴着一阵窃笑。
他眨了眨眼睛,绯红着脸附耳上去。
周围蜂蝶缠绵,花气喷鼻,只听她们满口都是两人的私事,却多为猜测——思来居上下很得凤宰相看重,兼之深恨搬弄口舌,自不会将两人的秘事拿去卖弄体面,宛淳虽然多话却也知道深浅。故而思来居以外的下人们,虽晓得两人关系,不过是雾里看花。
“诶,你说他该不会真是狐媚子变的吧?咱们大人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呀!一个大男人哪来恁大本事,纵然相貌生得得意,也不过是个男人,能弄出什么滋味?我看隶姑娘温柔得体,肚子也中用的,倒比他高出不知多少倍!”
“狐媚子都是女人,最爱穷书生,哪有变成了男人又装成女人的,可不是多此一举?总是相爷他老人家就爱那性格儿,你们想想暝华郡主,和他差不离儿,可不被宠上了天?我晓得你得过隶姑娘恩典,很为她抱不平,但也要摸着良心,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哪有那许多鬼迷魇道的!”
“可是外头盛传咱们大人是被索欢少爷下了咒儿,昨个你晓得吧,我侄儿在戏楼里看得真真儿的。大人在坐席上稳稳不动,顶着凤家面具,活阎罗似的,台上戏子吓得小溺,只把唱腔变成哭腔,抖搂着演完一出戏呢,班主脑门儿都磕破了,大人他只是不走。他不走,谁也甭想走,哪个敢起来,一把冷生生的大刀就要架上颈子嘞!有两位大人不知怎么冒犯了,他老人家竟说:‘本座睡不睡男人,你们跳得凶,本座很不安,总以为睡了你们亲爹呢!’——你听听,这可是宰相讲的话?”大概学得像,几人都吃吃笑起来。
索欢听得心里难受,凤栖梧虽不是高风亮节,却也不荒淫,只因为和他沾上边,就被下人们这样消遣,相府里头都这个光景,外头还不知是怎么样呢!思绪飘摇,想到他昨日那般辛苦,夜晚却极尽温柔,胸中顿感憋闷,茫茫然不知所以,待两颗水珠先后打在手背上,才回过神来,见手上水迹,不觉骇然,摸上脸面,更是神魂驰荡,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冲撞,一股一股的涨疼。
果然,心愈坚,其弱愈弱——不!我绝不!!他揪着胸口一路奔到水池边,哗哗哗将水泼到脸上,呼呼地直喘粗气。
——你没错,是他要杀你来着。
——你绝对没有错,是他先要杀你!
气息慢慢平顺,看着水里倒映出的人影,他伸出手指点破水面,无比妩媚地一笑:他好危险,你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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