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解决麻烦的法子
索欢已经秃噜噜喝下两大碗面条儿,凤栖梧坐得远远的,侧着身体,目光放在窗棱下的燕窝里,几只没毛的乳燕被闹醒了,张着鲜艳的小嘴叽叽喳喳要食,与秃噜噜的声音倒很能应和。
凤、吴二人立在一边,吴舸自是垂着眼一脸入定模样,凤麟却表情丰富,盯着要埋到巨碗里的索欢,龇着牙、咧着嘴、拧巴着眉,满面惊恐扭曲。
索欢的手伸向第三碗面时,凤栖梧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走上去牵起桌布一掀:“吃什么吃!就只会吃!”索欢赶在他掀桌之前捧起面碗护在怀里,一跐溜儿跑到凤麟身后。
要不是凤护卫说好话,他现在已经被锁起来了,哪里还有面吃。
凤栖梧冷笑道:“躲那里就无事了?”
索欢望向他,感觉有点陌生,其实也就几天不见而已。抱着面碗挪到他面前,低着头道:“你也饿了,这个留给你。”原来这一碗是给他的。宰相被人突然请回来,说索欢不见了,从那时起到现在的确连口热水都没沾过。
“我没想跑,也不是故意藏起来的,你就别气了。”索欢拉过凤栖梧一只手,将面碗放到他手里。
那面碗真是大,凤栖梧托着个花盆似的,场面说不出的可笑。凤麟抿紧嘴,不停地冲吴舸跳眉毛、使眼色:我说什么来着!
这个表情……吴舸想起他夸索欢“温柔可爱又好玩儿”时就是这贱兮兮的表情,不由得地轻嗤一声。
凤麟没管他,仍旧将目光投向索欢那里,却见凤栖梧将一碗面条慢慢举起,慢慢倾斜,慢慢地全倒在地上,溅起的汤汁弄脏索欢的衣裳下摆,最后手一松,碗哐啷碎裂。
“你不必和本座解释什么,只需在卓罗王子醒来之前消停些就好。”
索欢尴尬不已,面色顿如白蜡,僵硬地维持着嘴角不往下撇:“你真的要把我送给卓罗王子?”
“不,索欢公子并非本座所有,何来‘送’之说法。历来外族王室只与中土宗室结亲,索欢公子作为天晔臣民,能得王子青眼,乃胜于前人的佳话。流芳青史,即在眼下,恭喜索欢公子了。”
索欢苦笑道:“大人非要这样剜人的心么?两边使团难缠,令大人伤神,我也不愿这样。霍火尔之事算我咎由自取,但沙乌提王子,我真的从未见过他啊!”
“所以才要恭喜索欢公子,天缘巧合,因缘际会。”他淡淡下着定义,末了还补一句:“千里姻缘一线牵,索欢公子勿要错过有缘人。”
一个当官儿的哪儿那么多“缘”啊“缘”的!索欢气的噎住,恨不得跳起来指着他大叫:你就是个做媒婆的料!
“罢了,怨不得大人夹枪带棍,大人现在四面楚歌全怪我太不懂事。我若解了困局,大人能不能别再这般厌恶我?”索欢扯了扯嘴角,露出惨然的笑,“‘由奢入俭难’,习惯了你的温柔,现在对着这副冷面孔还真难受呢。”
三人忽一齐看向他,并非因为结尾处近乎煽情的祈求,而是因为“解了困局”。
凤麟快人快语:“就凭你?”
索欢抬了抬下巴:“就凭我!”
“你何德何能,如此棘手的邦交大事岂是你区区男倌能解决的,亏你说得理所当然,连本官也替你脸红。”吴舸眼观鼻鼻观心,却极其难得地说了许多话。
“吴大人此言差矣,其他事我不行,唯独这件事非我不可。”索欢面向吴舸,挑唇扬声道:“因为我才是症结所在。”
三人默不作声。他们都明白,众人向宰相发难的缘由或者说借口是他¬——百姓们不知内情胡乱揣测就不说了,只说卓罗和扈烈两边,一个爱他不行,一个恨他不行,明明正主是索欢,却一个个都围着凤栖梧闹,弄得人烦不胜烦——这也是凤栖梧对他十分窝火的原因。
“咱们天晔自家人再如何闹腾大人们是有法子整治的,让大人们感到棘手的不过就是那两拨儿外人——戎狄兵强马壮很不好惹,西北一带又诸多藩属,其中尤以卓罗与天晔往来最为密切,若不以他们为重反倒偏帮侵犯过天晔的北戎,不仅叫人齿冷,引起龃龉,还易催生反叛之心。而卓罗是西北最富饶的大邦,一呼百应,即便不敢与我们交战,切断中原与西北的贸易是完全可能的,大人优先考虑将我交给沙乌提王子,是否也是基于这一点?”
凤栖梧点头道:“不错,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敌友未明的扈烈,当然是巩固与卓罗关系更重要。况且塞北之人勇武好战,逐水草而居,为了争夺地盘相互争杀,彼此交恶,比不得西北各族与天晔相交日久,汲取孔孟之礼,性情温良,以和为贵。”他略一沉吟,抬起眼来,却是看着凤麟和吴舸:
“自奉德三十年霍冉川将军带领霍家军收回‘雁阳六关’,划荒何古漠为界,到如今已将近二十年,天晔得以修生养息,北方各族未必不是。霍家已满门消亡,霍冉川亲手埋下的界碑不过就是几块随时可以摧毁的石头。一个男倌的生死于扈烈而言很重要么?那不过是霍火尔的个人恩怨罢了,但这个人恩怨会不会成为将来扈烈挑起争端的借口,可就难说了。我看晚宴上闹成那样,西尤都敏不过冷眼旁观,态度模糊得很,扈烈起决定作用的是西尤都敏,连呼古都也要让他三分,你们派人去探探口气,赔释赔释,看他什么反应。”
“赔释什么!依大人的意思,扈烈虎狼心性,大人这边说什么都没用,估摸着他们正挑着蜡烛合谋着怎么才能把事情搞大,好留待他日借题发挥呢!”索欢一步跨到凤栖梧身前,截断他看凤吴二人的视线,“扈烈自然要防,眼前的麻烦也要解决,大人到底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
凤栖梧将目光移到他脸上,示意他说。索欢得意笑道:“很简单,既然把我交给谁都不好,那就谁都不要给!”
——那不是卓罗和扈烈两边都得罪了?!纵然宰相要护短儿,也应当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有时为了家国天下,连皇妃都能割舍,况一民间男倌?为了他而无视外邦使臣,实乃见笑于四方。吴舸和凤麟深知,那不是一句风流不风流就能遮盖过去的,直接叫人怀疑天晔的宰相大人是否有足够的理性继续胜任这位子。
这厢两人心电一念,那厢索欢继续道:“只需把一件东西交给霍火尔,扈烈必无话可说,卓罗的沙乌提王子也会因此而避之不及,问题将迎刃而解。”
“什么东西?”凤麟不禁上前。索欢没回答他,只深深看着凤栖梧,笑意在眼中闪烁,戏道:“大人聪明绝顶,难道现在还没想到么?”
凤栖梧目光飘忽着,突然猛地背过身,断喝道:“不行!”
索欢一愣,气滞。忙绕到他面前道:“为何不行?——我好容易才想出的法子!只需将我的一只眼睛给霍火尔,他就报了剜目之仇,沙乌提见我容貌毁坏,面目可怕,自然是送他他都不要的!”
一只眼睛!这也太……凤麟顿时眉目纠结,喉头滚了两滚,然而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两全的法子。
“自然不用你们挖,我自己来,总不能让那该死的霍火尔把我当孬种看!”索欢极讨厌此人,提起他眼睛都要着火了。突然他又目光一闪,满含姽笑:“哦不,让霍火尔来!如此沙乌提王子就和我们同仇敌忾了!”
那摩拳擦掌的样子,似乎在期待那激动人心的场面。这并不是简单的“卓罗王子所爱”被扈烈人剜去眼睛的问题,稍做文章,就可以变成卓罗是否不被放在眼里的天大问题!
“代价是你的眼睛,可要想清楚了。”凤麟不禁提醒。老实说,江湖险恶,一个不慎就会带点残缺,他并不以为丢只眼睛是多么了不得的事。壮士断腕,丢卒保车,如果有一天他陷入了不得已的困境,自然也不会顾惜一只眼睛。但是索欢不一样,他看上去是那么柔弱,那么爱漂亮,而且凤麟能够想象,像他们这种人,容貌简直是存活于世的所有筹码。
索欢的双眸不可避免地黯淡,然而瞬间又明亮起来,跳跃着欢快的火焰。“一只而已,不影响视物。当务之急是确保沙乌提王子不要出意外,否则一切都是空谈,我之前不该咒他死,他情况应当好些了罢?”
大夫说沙乌提王子已然没有性命之忧,凤麟给了肯定答复,索欢听罢,知道计划可行,洋洋得意地叉腰道:“一只眼睛能换来这些,本大侠没什么好舍不得的!”说罢学江湖人打了个哈哈,颇有点豪壮的味道。
凤麟似乎被说服了,上去拍他的肩膀,“好,既然你识大义,咱们就做戏做全套,先让我与那霍火尔真刀真枪打一架,最后‘力有不怠才让贼子有机可乘’,别被人瞧出了破绽。”
“嗯!”索欢重重点头:“我激怒他,你保护我。可千万留心呀,别叫他把我两只眼都挖走了,否则,人家就真只能披着破麻衣沿街乞讨去了!”
最后的话带着点糯糯的撒娇味道,吴舸听不惯,臭着一张脸上去拉开凤麟,刚拉开,凤麟又贴上去,安慰道:“谁要你乞讨了,难道偌大一个相府还养不起你?放心吧!啊!”
索欢心里一笑,大睁着眼,对不知内里乾坤的凤护卫故作惊疑:“难道眼睛瞎了,竟不该去讨饭么?”
“谁告诉你眼睛瞎了就要去讨饭?——胡说八道的骗子!”凤护卫很是单纯,表示完鄙视后还生气地哼两声。连吴舸都看出端倪来了,不住地拉他,最后干脆逼出一丝杀气作为提醒。无奈凤麟觉得吴舸一向满身杀气,这点杀气根本算不得什么。为了彻底表示对“骗子”的轻蔑之情,他狠狠地做一个削砍动作:“我削他的皮!”
手还没落,凤栖梧侧过头不咸不淡丢一句:“我削你的皮。”浅色的眼眸斜睨着,虹膜上丝状的花纹清晰可见,如同某种危险的冷血动物。
凤麟面色一僵,顿悟。讪讪地收回手,很是尴尬,心里大诽道:不正经,两人都不正经!
看来他还记得嘛,索欢很高兴,捻了凤栖梧的袖子柔声道:“等我解决了麻烦,你可别生气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罢……大人说过会疼我,也不会嫌我硌眼睛。”
凤栖梧却甩开他,面冷似铁:“我说了不行,你是聋了吗?!”虽然骂的是索欢,然而也觑了眼凤麟。
吴舸见罢,蹙了漆黑的眉,行礼告辞,见凤麟仍旧呆在原地,心里啧声道:今天这人是傻了么!便沉下脸:“不送我?”凤麟这才噢一声,跟着匆匆告退,几步追上吴舸,同他没入夜色。
见他二人已去,索欢咬了咬下唇,问:“为何不行?”
“没有为何,我说不行就不行。”
毫无商量的语气,毫无情绪的话语,让索欢竖起了眉,厉声道:“凭什么你说不行就不行!!!眼睛长在我脸上,干你什么事!既不理我,又要管我,没有这样道理!”说着气得哭起来:“从那晚后你便这样,总一副爱搭不理、老死不相往来的脸。好也罢,歹也罢,你说给我我都听着,那天过后,我实实地想过,知道自己做错,也想法子弥补了,你却还是这般!到底要我如何?你还要我如何!”
“我只要你……”指尖触碰他的眼,为他擦去泪水,“高高兴兴、完好无损地随沙乌提王子去卓罗。”
“——不要!”索欢抓住他的手,放到唇边,只一味摇头悲泣:“……求你了,我不想去卓罗!”慢慢低头靠进他怀里,闻着他的气息,越抱越紧。
终于,凤栖梧回抱了他,一手按他腰上,一手拢他后颈。索欢得了这回应,越发哭得起劲,心里大叹:呼——总算没白费!毕生演技都在今晚了!他感到很庆幸,庆幸而得意,甚至喜形于色,借埋在他颈窝的机会微微勾了唇角。
“别哭了,眼睛这么美,哭瞎了怎么办?想去乞讨么?”
这是他许多天来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对他。感受到那有力的手指温柔地揉弄后颈,听着似曾相似的话语,索欢忍不住笑起来,拳头恨恨的却轻轻的砸上他的肩头,几乎就差娇嗔一句讨厌。
然而后颈忽然有尖锐刺痛,眼皮瞬间沉重,最后入耳的是那人凉凉的声音:“留着美丽的眼睛,去哭给沙乌提看。扈烈那帮子我来处理……”
我呸!耍这种阴招儿你算什么好汉——如果索欢还有意识他一定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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