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老衲还叫悟尘,是清远寺无妄大师的关门弟子。
说起来,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随着时光的面纱揭去,我们在三十年后的今天终于得见一段尘封许久的悲伤记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妙色王求法偈》一卷佛经,半筐木柴,淙淙的流水声不知响了多久,悟尘也不知道自己沿着这条溪走了多久。
一大早,师父让他拿了斧子下山劈柴,心不在焉的他手里拿着《心经》,胡乱砍了两下便也收手。
眼见天色渐暗,天公不作美,赠予一场嚎啕大哭,浇灌了大地,淋透了衣裳,打湿了经书。
小和尚无措,他收起经书,背起柴筐,放下斧子,撒丫子闷头往前跑。
跑了多远呢?没人知道。
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任谁也瞧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了。
于是,他唯有看向身边这条小溪,沿着溪流继续往前走。
没有佛偈,没有钟声,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饭香。抬望眼,袅袅炊烟。
远处货郎的拨浪鼓摇啊摇,小和尚的心也荡漾起来了。往前行,光滑的石井栏,碧绿的皂荚树,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原来就是这般模样。
到了一块石碑前,他停下来脚步,再向前就是村庄了。
“修行者修心。”师父说。
“心无挂碍,不可为世俗所迷。”师父说。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师父说。
若再向前一步,算不算破戒?
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圆滚滚的,如果不是出了家,这应该是颗很适合一头长发的脑袋。
咦?圆圆的脑袋?于是他想起出发的时候揣在兜里的两个铜板,幸好还能填饱肚子。
夜来得这样快,以至于不待他继续挣扎,“咕咕”直叫的肚子强行将他拉进了深渊。
空气里弥漫着商贩的吆喝声,铁匠的击打声,小儿的读书声。
可惜,没有诵经声。悟尘心想。
“老板,两个菜包子。”递过两枚铜板,悟尘有了今天最不菲的收获。
包子冒着热气,扑到悟尘脸上,他的脸也跟着发热。
深吸一口,带着点腥味,这是身边鱼摊上传来的。
还有几分清新,这是青苔的气息。
悟尘便又舍不得吃了,今晚还能回去吗?
“别跑,快,抓住她!”一声尖叫刺破他的耳膜。
“当当当”远处的钟声响敲了三下。
随即,他便瞧见一个女孩在几个壮汉的追赶下跌倒在地。
一阵拳打脚踢以后,她怀里的包袱就这样失去了。
女孩挣扎着抬起头来,与悟尘对视。悟尘猛地一惊,她脸上是骇人的扭曲的红色疤痕。
女孩看着小和尚,眼中的恐惧逐渐转为欲望。
她是饿狼。
悟尘低头瞧了瞧自己手里的包子,咽了咽口水。
他的肚子依旧在抗议。
女孩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一步一步向着悟尘走来。
一瘸一拐的女孩将悟尘的心撕得粉碎。
他猛地一激灵,释迦牟尼割肉喂鹰。
华灯初上,满城烛火。
他被包围在无尽的黑夜里。
他浑身颤抖,向着她递出了一个包子。
女孩一双脏兮兮的手,历经了不知多少泥泞,此刻颤抖着接过包子,没有感激。趁着悟尘不备。竟直接把另一个也夺了去。
悟尘的手攥得更紧,不知女孩哪来的力气,最终只抢回半具“尸首”。
女孩怯生生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跑远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
悟尘的声音回荡在暗夜。
无人应答。
“当当当当当”,远处的钟声敲了五下。
悟尘蹲在地上,啃着仅剩的半个包子。一只蚁缓缓爬过,它的身躯背负着碎屑,艰难地向前,许是迷了路,又可怜地停下原地打转。
“小子,蹲在这干什么,别打扰我做生意!”
一只大脚无情碾过,终结了这悲哀的闹剧。
一切又归于寂静。
远处的钟声敲了一百零八下。
阿难即升讲堂,手持揵椎并作是说︰我今击此如来信鼓,诸有如来弟子众者尽当普集。”
坐在树下,星空涂在头顶,悟尘的头是与众不同的。
他的头顶布满星光。
他的眼里铺满惆怅。
问苍天:“师父,你在哪里?”
没有指引。
头上掉落一片杏花,随后很快滑落。
小和尚没有悲伤多久,很快,他睡着了。
心安理得进入梦乡,今日终究是做了一件善事。
翌日,悟尘醒过来的时候,他的师父已经带着几个师兄找了他一夜了。
悟尘揉揉肿胀的双眼,几乎要流出泪来。
他的草鞋在地上摩挲着,疲惫的身躯没有因一夜好梦而稍有缓解,相反此刻越发沉重。
“师父,你们可算来了……”
悟尘的声音哽咽。
“悟尘,快随老衲回去,寺里今日要来一位贵客哩!”无妄大师拉着小和尚,一步一步踏回寺中。
“师父,我下次再也不乱跑了!”
“师父,外面的世界好可怕。”
“师父,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好好修行。”
一串脚印就是一串银铃,悟尘一路上的喋喋不休让几位师兄耳朵生了茧子。
眼见到了清远寺,无妄大师摸了摸他的头顶,道:“等会来的是位大人物,不可放肆。”
“哦!”小和尚的回答比谁都爽快。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院中,幻化的光影时而是飞舞的彩蝶,时而是哀啼的杜鹃,时而是远行的航船,时而是近处的光点。
钟声又响了一百零八下。
今天没有早课,小和尚百无聊赖清扫院落,把地上的落叶踩得吱吱作响。
“这位大人物是谁呢?”小和尚想。
这样的大场合师父是不允许他去看的。
可不知何故,今日他的心不停地跳动,催促着他前行。
偷偷潜进大殿,在门口徘徊,阳光跟在他身后,于是他长出了带着光耀的尾巴。
他探出脑袋,一只眼看到了师父和师叔,一只眼瞧见一对衣着华丽的夫妇,大抵就是师父说的“贵客”。
还有,一旁站着一个女孩,粉色的长裙拖到地面,梳着整齐的发髻,水汪汪的双眼映着甜甜的笑靥。此刻,她正静静地站在一边,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她也是贵客么?”小和尚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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