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呐,你们这,唉。”老婆婆在边上劝着。我双手抱胸,把头转了过去。
那年我二十岁,他十八岁。
我是在村里唱戏的歌姬,他是个刚成年的毛小子。
我的家人都死了,来到这个村里只是想要挣口吃饭钱,但却从未曾想到这乡村竟如此迷信,他们说我家人都死了,风气不好,容易招鬼。
“那您说吧,这事,怎么办。”我干脆坐下,我看着他,等着回应。
他十八岁,自从向我表达了爱意过后就没少犯过错,也许我是真的风气不好。
他帮我织衣服,能扎到自己的手扎出好几处伤口来。他为了送我一根簪子,去给自己不喜欢的老板洗碗,还打碎了好几个碗,最终没攒够钱,还倒贴了人家老板的碗钱。
“哎呦!”老婆婆很是着急。
他不知道是从何处打听到的,我喜欢孤独仙子草,我们那边叫作崖边刺,长在悬崖上,很罕见,这个糊涂的小鬼居然去悬崖上冒着生命危险去采,待他回来时,晨曦已是黄昏,他伤痕累累,满身的灰,如果不是他开口说话,我定不认得他。
“李奶奶,您自己看看,您家的孙子,用自己全部积蓄就为了买个这个破玩意儿!”我把玉佩摔成了两半。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像个认错的孩子。
我嫁给了他,他家中只剩下个奶奶,据说是他的妈妈落水了,爷爷和爸爸去救人,结果人没救着,都死了。本来我是说不用彩礼的来着,但奶奶说我们都是命苦的孩子,必须给。
“清儿!你看看,多好的玉佩啊,就这么碎了不可惜吗?”我没有一丝后悔:“这有什么可惜的?我那多的是玉,为何要这个?”奶奶看着我声音有些沙哑:“这些都是小七的一片心意啊。”我丝毫没有感到遗憾。
他仍站在那一动不动,我有些生气:“不说话吗?一直都是奶奶帮你说话,算不算个男人啊你?”
“对不起……”他的声音无比微弱,蚊子般的响声让我发怒了。
我摔门而去,留下了他们和那两半玉佩。
那晚我喊的很响,果不其然的让外人听见了。全村都在传,我甚至背上了一些虚无的骂名。傍晚,他来敲了我的门,我不想开门,但是出于他还是毛小子,我开了门。
这兔崽子不在,留下了半块玉佩。
我看到这个就来气,但还是放在我的床头柜————毕竟是小兔崽子的一片心意。
一日,有个流氓来我的剧院找茬子吃,用着肮脏的语言辱骂我,我在台上哭着,他们找来了他,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他成熟了。
他眼神里冒着火,杀意凛凛,他一拳一拳的砸在流氓的脸上,直到他被打的血肉模糊。他的脸上都是流氓的血,拳头上滚烫的血不停的往下滴,他们的血混合在一起,黑的和红的。
事后我帮他包扎双手,眼里满是心疼,同时嘴里也不忘臭骂:“你个小兔崽子,你说说你打那么狠干嘛,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自己也受了伤,你知道………”
“我爱你。”
他打断了我的话。
“我也爱你呀,小兔崽子。”
我微微的笑,他也在笑。
鸟儿在窗边微叫,宣告黎明的到来。
我们结婚了九个月,感情日渐升温,我更加的爱他,他依旧是那么爱我。我们成了别人眼中完美的夫妻。
奶奶的左眼皮一直在跳,她说了,有大事要发生。
大事真的来了。
济南战役的号角吹响了。他为了祖国去了战场上。
他留下了一封信,压在我床头柜那半块玉佩下面。信的内容大抵是说他去当兵上了战场,让我照顾好自己和奶奶。
奶奶日复一日的老去,老毛病越来越多,她还得了健忘症,时常记不得我,但总是叫着小七小七。
没过多久,奶奶去世了。她躺在床上,牙齿已经全部掉光,但仍叫着小七小七。奶奶死的时候没闭上眼,是想临死前再看看小七吧,只可惜家中没有什么关于小七的任何东西。
我也想见他,我爱他。
每晚我都会梦见他,梦见他在那里笑,眼里尽是柔情,他带着剩下那半块玉佩,抗着枪,冲上了战场,我梦见了他死在了战场,但这是梦,是虚幻的,是假的,也肯定不会是真的。
我等着他,我一直在等,因为我爱他。
我无事可做,便是为他织衣服,等着他回来穿。我好像还从未量过他的尺寸,但也无事,我可以先织着,等着他回来我也可以再织。手上多了几道伤口,如同夫妻生活中的一些坎一般,原来我和他一样,也会扎到手啊。
我知道他爱吃桂花糕,我每天都做,每天都盼着他回来,我就是怕他突然回来了但是又没有自己喜欢的吃的可以吃,他会哭的,毕竟他还是个小兔崽子嘛。
我想着好多年过后,我还在唱戏,他不在,但是也不会有人再骚扰我了,毕竟那时我也已经老的没人要了吧,如果那个时候他突然回来了,我一定会拥抱他,紧紧拥抱他,我不想再失去他了。
济南革命结束了。后来政府的人建立了济南革命烈士陵园,我去看过了,只是去看了一下别的烈士,我并不相信他死了。烈士们都没有名字,就算是尸体,也是血肉模糊的,我没找到他。这是值得庆幸的,也许他这时已经回去了,等我回去说不定就能看到他在桌前开心的吃着我做的桂花糕了吧。我迫不及待的回去,桌上的桂花糕已经不是新鲜的了,没事的,也许只是还在回家的路上。
我等啊等,等来的却是冬天。
我依旧做着桂花糕,手已经被冻的通红,没办法呀,要是他突然回来,没看见桂花糕,他是会哭的。
春天啦,他还是没有回来,也许他是去旅行了,去给我买礼物了吧。我可以等的,等他旅行完我们带着桂花糕一起出去玩。
我已经三十岁了,理应是个坚强的女人了,但是每晚还是止不住眼泪,为什么啊,他明明没有死的,桂花糕还是在做,但是总觉得没有以前好吃了。
四十岁了,我可以以肉眼看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我得了风湿病,但仍每天做着桂花糕。
五十岁了,我又开始织衣服了,每天只是做了桂花糕后就开始织,直到晚上看不见了就睡觉。
六十岁了,桂花糕越做越难吃了,不知道他还喜不喜欢。
七十岁了,我爱上了广场舞,但我总是一个人跳,我想第一个先给他看。时代变了,村里的许多和我同龄的人也都死了,那辈子的人几乎只剩下了我。
八十岁了,做桂花糕是不会停的,我用智能手机在网上面查找如何做出超级好吃的桂花糕,我学会了,至少做的比之前的好吃,他应该快回来了吧?等他回来了他吃到这个已经会很开心的。
九十岁了,啊……小七,我看来等不到你了……
那日,我早早的出了门,出去买做桂花糕需要用的东西。政府的人找上了我,他们告诉了我小七已死的消息,我不信。
他们告诉了我小七是济南革命先烈,是英雄。我改变不了现实。
我每天仍做着桂花糕,等着他回来,不然他看不到桌上的桂花糕,他会哭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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