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质彬彬的一介书生,沈行衣实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翻墙,翻的还不是别人的墙,而是大理寺的墙。
不过,纵然自己心中有多少说不出口的疑问,在见到赌坊里后门院子里绑成千奇百怪模样的人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早该问的话。
“你是怎么知道就是他们栽赃你的?”
颜珞双手环胸:“直觉。”
沈行衣强行压下自己忍不住抽了抽的嘴角,接着问:“还有呢?”
“大概是因为……我聪明?”
还好颜珞说得是个反问句,不然沈行衣真要请她去看大夫了。
但沈行衣很快留意到另一件不对劲的事。
“等等,你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两人绑在这里,前面不是还有一个赌坊吗?”
“对呀,”颜珞一副“很高兴你还记得这件事”的表情,笑得很开心地说,“因为他们不自量力想要救人,就则被绑起来了。”
说着,她推开房间里门。
沈行衣随意一瞟,顿时就和十四五双眼睛对上。
这感觉,令人头皮发麻。
“里面还有几个泼皮混混,顺便审一审,说不定还能断几个偷窃案。”
沈行衣强颜欢笑:“……真是谢谢你了。”
颜珞大度一挥手:“不客气。”
“不过这么多人……”沈行衣环视一圈,“还是得派人押送他们,光我们三个根本不够。”
“我可没打算陪你做这些。”颜珞说着,就直接往外走去,“我得回妃玉阁一趟,这里交给你了。”
说着,不顾沈行衣目瞪口呆的表情,就直接走出了后院。
颜珞虽然说走就走,但她出了院门并没有走远,而是直接停住脚步,站在了墙角下。
“她还真是越发随性了。”
她听见沈行衣用无奈的语气说道。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我看话本上总写英雄救美,不会刚好,裴少侠还对她有救命之恩吧?”
什么英雄救美。
颜珞暗自腹诽了一句,然后又一顿,等等,好像还真有。
然后,她就听见裴珺说。
“英雄救美谈不上,只不过刚好遇到罢了。”
呵呵,好一个“刚好”,颜珞感觉对方说得像是路边偶遇了什么小猫小狗一样,这种毫不在意的口吻令她感到有些愤愤不平,却又……
没有可以愤愤不平的理由。
是啊,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只不过自己对他有用罢了。
“还真是么。”沈行衣显然对这件事很有兴趣,“没想到她也有这么鲁莽的时候,真是……变得和以前不同了。裴少侠大概不知道,颜珞以前和她说三句话都没个笑脸的,如果不是钟离,她可能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
颜珞仔细想了想,觉得还真是,沈行衣以前总是嘴巴抹了蜜一样的甜,说出的话里十分有八分都是水,没有什么可信度,另外两分全是糖,专门哄人开心的。
就这样一个人,却去做了大理寺少卿,确实很令人意外。
裴珺没有接话。
颜珞摇摇头,迈步正想离开。
其实,沈行衣向裴珺搭话,是她刚刚悄悄暗示过沈行衣这么做的,本来就是心血来潮,现在觉得也听不到什么消息,便起身准备离开,然后就听见裴珺开口问。
“钟离?”
确实是个疑问句,只不过他的语气太平淡,乍然一听,就像是喃喃自语。
“是啊,钟离,不过,现在的钟离一家只有逸尘还在了。”沈行衣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
颜珞微微蹙眉。
不过,沈行衣也发觉自己对这个陌生人说了太多,下一句话立刻转回到应有的距离。
“裴少侠,可以再耽误你一点时间,请你留在这里,让我回大理寺一趟吗?”
转什么话题呀!颜珞有点不开心,却也无可奈何,自己在这里听到的始终有限,不知道沈行衣为何转话题。
听到走出来的脚步声,颜珞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此处。
颜珞走出赌坊,没有停留,先去了妃玉阁众人落脚的院子,修书一封寄给圣医宫。想了想,她又写了一封信,但是只是收了起来,并没有寄出。
做完这些后,她用了一顿午膳,然后又躺上床,安心地睡了一觉。
下午,她又去了一次大理寺,这一次,是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其实,早上的时候,她先对沈行衣说,希望他能够帮忙试探一下裴珺,而对方也这么做了,另一件事就是他希望对方能够顺便允许自己下午能去大理寺的监牢去看望一个人。
“是你呀。”
监牢里的气味并不好闻,湿冷中又透着一股霉味。颜珞走过一个个牢房,最终在一个牢房前停下。
里面的人转过身,锁链声随之响起,颜珞看过去,回话道:“我也没想到,真的是你。”
“真的没想到吗?”杜瑾然说,表情很平静,“你也应该早就猜到了吧。”
“不,”颜珞摇头,“我真的不希望是你,毕竟,你在妃玉阁所做的那些事情,我相信,你是完全发自真心的。”
“真心的又如何?”杜瑾然淡淡反问,“你也看到了,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妃玉阁的事情,追杀你们的事情,以及设计孟清蝶,还有之前的毒杀……”
“我相信这不是你的本意。”颜珞继续说,眼神定定看着杜瑾然,“你只是为了保护你身后的那个人。”
对方坦然的态度没有令颜珞松了一口气,反而眉头蹙得更紧:“你只是他们手中一枚随用随扔的棋子,我不知道你为何要保护利用你的人,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只是拿你当挡箭牌,而你的一生还很长……”
如果杜瑾然是斗笠男指派的,莫非对方许了什么承诺吗?颜珞知道杜瑾然重视家族,但应该也明白她会是今天这个下场,也完全和家族脱离不开才对。
“保护谁呢,谁又值得我保护呢?”杜瑾然自嘲地笑了,“你不如去问那群被你抓住的人,他们会佐证我的说法。”
唔,看来光靠问是问不出来的。但是,就这样空手而归,她实在有些不甘心。
“你不想说,没关系,我……”颜珞想继续说些什么,就看见杜瑾然隔壁牢房里一直躺着不动的人,忽然一个上半身直直地坐了起来。
颜珞一直没注意,突然那人坐起来,把她要说的话都吓得缩了回去。
“我说……”那人低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都快睡着了,你们两位的声音却把我吵醒了,可以安静点儿吗?”
声音沙哑,但听着却很年轻,至少比自己年轻。
颜珞勾了下唇角,年纪轻轻,却被关进大理寺的监牢,身上背负的肯定不是一般的案子。
“小鬼,进了这里都还能睡得着,”颜珞转身走到那少年的牢房外,随意往里面瞄了两眼,“你犯了什么事?”
这间牢房看起来比杜瑾然的乱多了,没有被子,全是一些干草,然后就是一张木板床,说得好听是床,其实就是一张破木板,比门还要窄。
“说谁小鬼,我犯了什么事,说出来可吓死你哦!”脏兮兮的小鬼从木板上直起身,脸上勉强还算干净,头发里却掺杂着杂草,一双眼睛又黑又圆,可能是饿的,脸看着旁人小了一圈。
颜珞争取到了足够多的探监时间,也不在乎时间长短,便继续与对方攀谈起来。
“你身上能有什么案子,不过既然在这里,也肯定不是什么小偷小摸的案件。”
颜珞打量了小鬼一圈,视线从对方的脸上落到对方的手腕,又从对方的手腕落到对方的腿部。
小鬼注意到颜珞的视线,浑身抖了抖:“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是不是伪装的杀手或者乐坊的乐伎,但这二者,我都觉得不像。”颜珞接着说,“你的手指上虽然有茧,却更像是干粗活留下的,你的大腿不如小腿有力量,不是杀手,如果不是命案在身,或者得罪了官员,我想不通你为何会在这里。”
没想到,听了颜珞所说的话,小鬼却仰头站起来,她便拍大腿边说:“哈哈啦,你猜对了一半。”
“一半?”颜珞反问。
“我确实不是杀手或者乐伎,但也没有得罪官员,至于命案,确实有,但是被污蔑的。”
颜珞听她平静地说完,觉得奇怪。
“即使壮得像头牛的汉子遇到这事儿也会哭爹喊娘叫冤枉,你怎么如此淡定?”
“就算喊冤枉又能怎么样,”小鬼表示不屑,好像被冤枉入狱对她而言也只是一件寻常事,“在这里还清净,不会有人来吵我,对了,你除外。”
她这是……在埋汰自己?颜珞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久没和年轻人说话,总觉得最近遇到的年轻人都相当的叛逆。
“也不知道谁以后那么倒霉,会娶了你。”颜珞忍不住说。
虽然,她自己年纪也不大,但在平均年龄不过四十岁的誉朝,自己这个年纪就算没有孩子,也早就出嫁了。
而她看小鬼的年纪,大概差不多十六岁,难道是被迫嫁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在新婚之夜逃出来的时候,恰好老头子疾病突发还是什么的,所以就把那条命赖在她身上了。
至于颜珞为何这么猜……
她的目光落到那条落在木板床上的红绸缎上,那样鲜艳而又刺目的红,一般人用不起的这样的绸缎,但人生总有一刻重要到可以使用一次。
少女见颜珞看向自己床板另一侧的红盖头,撇了撇嘴说:“这个不是我的,准确说,是我逃跑的时候,突然从空中落下来,盖到我头上的。”
听到她这么说,颜珞的好奇心蓦地被激起:“从空中落下来?”
颜珞想了想那个画面,乞丐少女在逃跑的时候,突然空中落下来一顶红盖头,还正好落到了头上,被突然遮挡住视线的少女很可能吓了一跳,或者干脆被这突然袭击搞了一个措手不及,直接摔在了地上。
然后,就被追着她的衙役七手八脚地按住了。
这会留下阴影的吧。
“谁要和你讲这些啊。”少女嘟囔了一句,脸扭向另一边,“这位姐姐,你是犯了什么事被抓了进来,这几天总有人来审你,但他们从来都不把你拖出去用刑哎,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呗。”
看着满脸都是“有人倒霉,我就高兴”的少女,颜珞也扭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杜瑾然。
杜瑾然垂首,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外面的狱卒提醒:“姑娘,时间到了。”
颜珞也没想自己一次就能从杜瑾然的嘴巴里撬出来什么,于是留下一句“我还会再来的”,就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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