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开垂下的轻纱,杜瑾然放下手中的笛子,走了进去。
屋内从刚才起就没有半点声响,她怀着隐秘的欢欣,快步走到了屏风后。
那是一座绢制的屏风,屏风隐隐透出另一边的情形,一人跪坐在不远处,另一人则躺在了地上。
本来快步走进来的人此时却放慢了脚步。
杜瑾然慢慢从屏风后踱步出来,慢慢走到了那跪着的人身边,低头看向仰面躺在地上的人。
“所以,即使是你,也无法躲开心上人带来的伤害吗?”
躺在地上的人如同睡着了一般,如果忽略他胸口逐渐晕开的血迹。
“啊……”
跪在地上的人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样,她先是看向手中紧握的金簪,然后眨了眨眼睛,双眼仿佛被金簪尖头的血迹刺痛了一般酸涩难忍,逐渐湿润了眼眶。
“孟清蝶,”杜瑾然缓缓说,“我其实真的很羡慕你,不是羡慕你的出身,也不是羡慕你嫁给了谁,而是你的好运气。我和你一样,是官宦世家的女子,也和你一样有机会,嫁给皇室子嗣,只不过,我没有那个福气,将这场美梦做到最后。”
杜瑾然幽幽说着,不知是在说给孟清蝶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说完这句话,杜瑾然转身准备离开。
“你觉得……我比你的运气好?”
如同黄鹂鸟一样的声音清脆响起,令杜瑾然停下了脚步。
那个声音继续说。
“或许,我确实比你的运气好一点。出生时就有的毛病,这么多年发作不过几回。从小失去了母亲,但曾有一个待我如亲生女儿的师父。原本由于利益嫁了人,却最终爱上了对方。”
话音未落,杜瑾然缓缓转过身,原本平静的眼神里此时微微起了波澜。
“你……”她欲言又止,但语气里很明显有讶异。
“不知道你是怎么获得这种香料的,这香料能让人陷入幻觉,还能通过音乐催化情绪,确实是很厉害。”孟清蝶偏头看她,眼睛一片澄澈,继续说,“即使我现在不知道你背后指使的人是谁,但我想,从你口里问出这一点应该也不难。”
说完话的孟清蝶拍了拍自己脚边躺着的萧夜宸:“戏演完了,快起来。”
躺在地上的萧夜宸轻哼了一声,然后才睁开了眼睛。那双桃花眼先定定看着孟清蝶,然后才看向杜瑾然。
“表妹,你果然还是做了错误的决定。”
看到这一切,杜瑾然脸上的表情从惊异慢慢变得了然,嘴角牵起一丝勉强的笑意。
“所以,我一直都在被利用吗?”
“瑾然,我没有想利用你,但你的表现,确实让我失望了。”
萧夜宸躺在地上慢悠悠说完这句话,然后朝孟清蝶伸出手。
孟清蝶俯身,伸出一只手拉着萧夜宸站起来,另一只手手中依旧拿着那根金簪。
“失望,我或许确实一直都在令你们失望吧。”杜瑾然喃喃着说,“我并不想这么做,我并不想听从父母的意愿嫁给并不爱的男人,更不想屈从家族的威压成为他人的玩物,也不想顺从他人的命令陷害曾经帮助我的恩人。”
她顿了顿,将最后一句心里话说出口。
“我从来……都身不由己。”
萧夜宸没有说话,转头与孟清蝶对视一眼,然后就转身倒水,泼灭了香炉里的香灰。
孟清蝶叹口气,向杜瑾然的方向走进了两步。
“这句话本不该我来说,但是……”
在杜瑾然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接着,一声脆响响起。
杜瑾然捂着自己的脸,满脸的惊愕。
孟清蝶一脸冰冷,说出的话也令人如临寒冬:“这一巴掌,为的是凌轩,杜瑾然,你怎么看我都无所谓,但你将无辜的孩子牵扯进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杜瑾然此时一点都不冷,她只觉得胸中一口气堵得难受,所有的话随着血液一起涌上头,只待一个宣泄口便可以一起喷薄而出。
恍若没有察觉到杜瑾然此时的不对劲,孟清蝶接着说:“不要装什么身不由己的模样,昔日的因是你当初的所有选择,造成如今的果是你必须面对的一切,你当真一点错都没有吗?不可能吧,杜瑾然,你可是侯府千金,比那些没有钱、没有才,甚至连父母都没有的人有太多选择了不是吗?”
“我不知道你眼里的我是怎样的,若说当年的立场,你我也算是敌人,但我只当你是我需要拉上一把的故人,所以,我给过你选择……”
孟清蝶的语气里颇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遗憾,但她没还有说完,就被杜瑾然一声冷笑打断。
“哈、哈哈……”杜瑾然的第一声笑很短促,盛满了嘲弄,她原本垂着的头微微朝左侧抬起,眼底蓄着一汪泪水,颇有几分梨花带雨的脆弱感,但此时她的眼里布满红血丝,没有惹人心疼的爱怜,只有愤世嫉俗的疯狂。
“少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来评判我,孟、清、蝶!”杜瑾然歇斯底里地喊,“我只是想满足父母对我的期待,我只是想我的族人不那么痛苦,我只是想满足他……”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杜瑾然眼底的疯狂消失得和来时一样突然,她扭头看向没有任何神情变化的孟清蝶,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样啥煞白了脸,然后猛地冲向她。
“你!”
“够了!”
一声断喝响起,孟清蝶被一把拉开,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挡在自己的面前的人是谁,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般地眨了眨眼睛。
“你们……”被抓住手腕的杜瑾然怒瞪两人,一句话没说完,手腕就被萧夜宸用布条绑了个结结实实,“在套我话。”
“反应过来了,也不算太笨。”萧夜宸承认得很痛快,但他身后的孟清蝶却不干了,伸手用力捶在对方的背上,用的力气恐怕不必刚才捶打萧夜宸胸口的力气小。
“说好的让我先试试呢,你干嘛打断?”
被这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锤,萧夜宸只觉得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脸上顿时露出委屈埋怨的眼神,看得孟清蝶心头一跳。
“干什么?”孟清蝶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本来计划就是这样的,就算挨杜瑾然几个粉拳又如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自己挨几下也没关系。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萧夜宸撩起自己的手臂,露出刚刚杜瑾然猛掐自己手臂留下的青紫痕迹,“即使是弱女子,也有平常人不曾有的勇气。”
“你们两个……”杜瑾然看着两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萧夜宸首先开口,隔空指了指她的额头:“别像被欺骗了一样,清蝶刚才那番话有没有道理你自己好好想想,想不通也没关系,我自然有千百种方法让你开口。”
微微勾起唇角的萧夜宸说完话就让开,接着语气不太好地对孟清蝶说:“好了,没了爪子的猫,随你怎么问。”
听着对方的话,孟清蝶觉着今晚的萧夜宸也不太正常,正事还没做完,居然对自己生起了闲气,于是语气也不太好:“还能问什么,计划都失败了,让人带她下去吧。”
被放置一旁的杜瑾然看着闹别扭的两人,脸上一时不明所以的眼神。
“本想让你免去皮肉之苦,但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机警,所以没有办法,只能让你受点哭了,”孟清蝶往外走去,走了没几步,最后回头对她说,“我知道你不想怨恨任何人,若没有我故意刺激,你也不会对我说出那些话。但是,如果只将刺对准自己,你真的甘心吗?那个让你做这些的人,其实跟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没有区别,你真的还要继续包庇对方吗?”
杜瑾然没有出声,只是闭上双眼,一脸坚定的拒绝。
天微微亮的时候,沈行衣迷迷糊糊听到院子里似乎有说话的声音,本想翻个身继续睡,但那说话声却更大了。
很少有人知道,沈行衣有很严重地起床气,他翻身而起,抓过一旁的外衣草草披上就冲了出去。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后,沈行衣看见了院中背对着他的人影。
身影有点眼熟,不过穿的是夜行衣,顿时就让他警惕起来。
“阁下是?”
“是我。”人影转身,赫然是颜珞。
沈行衣只觉自己在做梦:“你怎么在这里?”
身为大理寺少卿的沈行衣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他只是睡了一觉,还没有忘记颜珞此时身上背着官司。
“你这是……”沈行衣斟酌了一下用词,“自投罗网?”
颜珞听得只想翻白眼,但好歹忍住了,说:“我是去抓真凶了,跟我来。”
听到这句话,沈行衣左右看看,好像觉得这是个陷阱似的:“你没开玩笑,不是骗我?”
“骗你干什么?”颜珞觉得沈行衣几天不见,变得过于敏感了,“放心吧,要不让你捏捏我的脸,看是不是有人假扮来来骗你的。”
“有道理。”沈行衣说着,居然真上前来,准备动手。
颜珞微微睁大眼睛,但在她拒绝之前,就有人帮她喊停了。
“速度真慢呀。”墙边有个声音传来。
沈行衣循声望去,看见了坐在墙头一身白衣的……这个面具有点眼熟。
颜珞也看过去,顿时瞪大眼睛:“你……去换了一身衣服,这么快?”
“我只是把外面那身衣服脱了。”戴面具的自然是裴珺,他站在墙角,看向院子里的颜珞,和旁边有点眼熟的人,略略点了一下头,“幸会。”
沈行衣觉得对方的话听着客气,却像绵里藏针一样让他浑身不自在,但也客气地点点头,转头看向颜珞:“你和裴少侠一大早找我,有何事?”
颜珞并没有察觉到沈行衣与裴珺之间微妙的氛围,只说:“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你接还是不接?”
“什么大礼?”沈行衣不解。
颜珞才不明说,好像这时才注意到对方身上只着中衣,披着外衣一样:“快去换身衣服,我带你去。”
见对方说得匆忙,沈行衣也不好再问,于是转身进屋。
这时,裴珺走过来:“你就这样出现在大理寺少卿面前,是真的很信任对方不会抓你啊。”
“怕什么,”颜珞说,“如果他要走流程抓我,我就把他的风流韵事都讲给孙小姐听。”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倒是挺不一样的。”裴珺打趣地说,随即又问,“你怎么知道他有什么风流韵事?”
“我是什么人,你忘了?”颜珞笑了笑说,“何况,当年他考中探花,把那刚及笄的郡主迷得死去活来,非要嫁给他的事估计知道的也不少。不过,孙家千金之前一直住在老家昆西,估计并没有听说过吧。”
“我看记得这事的人只有你。”话音未落,屋子的门又打开了,穿戴好衣服的沈行衣重新走了出来。
他既没有穿刚才那件白色的长衫,也没穿常见的朝服,而是穿了一件雪青色的长衫,瞧着像个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颜珞评价了一句:“当年点你做探花,果然是对的。”
沈行衣笑了笑:“我就当你是赞美了,我们现在去哪里?”
颜珞也笑:“当然是去赌坊。”
“走吧。”沈行衣并不惊讶颜珞突然说要去赌坊,迈开腿就从正门走,但颜珞没动,于是他也停下,“怎么不走?”
“低调一点。”颜珞指了指墙,露出狡黠地一笑,“我们从这里走。”
沈行衣视线上移,翻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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