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点点暖和起来,颜珞打开了衣柜下面的抽屉,将厚实的冬衣收进箱底,然后将单薄的春夏衣服出来时,却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从衣服里掉落了出来。
颜珞侧身低头一看,那个东西小小的,也没有任何香味了,只是一个款式过时的香囊。
“这个还在呀。”
颜珞将衣服放到上层的衣柜里,然后将香囊捡了起来。
身为圣医宫的一员,颜珞,不,百里归雪从小就佩戴着香囊。当初,她被强掳到玄苍教的时候,身上就戴着这枚香囊。
香囊的布料很精致,看起来就很温暖的浅杏色,上好织锦的质地,还有母亲亲手绣上的荷花。指腹轻轻摩挲这枚香囊,颜珞看了好一会儿,才将它重新放进箱底,然后用铜锁上锁。
看到过去的东西,就会想到过去的事情,她真是越来越容易陷入到过去的回忆里。
可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明明之前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想起那些事情了,为什么最近却如此频繁地想起这些事。是因为她还没有彻底忘记,还是因为最近要找出西域暗探的首领扰得她心神不宁?
她想起那日检查之后,自己主动向钟离逸尘问出的话。
“那天的事情,你还是想不起来吗?”
有些事情是怎么也不可能忘记的,颜珞身为大夫,知道病人有可能会在受到刺激之后将一些事情忘记。原本,她只是在等待钟离逸尘将一切事情想起,但现在,她已经等不了了。
因为那个西域暗探……
颜珞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钟离逸尘的脸上。
和面前这张脸有七八成相似。
而且,颜珞无法再欺骗自己,即使再怎么不相信,那张脸就是钟离逸轩的脸,而且,她没有看出那张脸有易容的痕迹。
她当然不会相信钟离逸轩会变成西域暗探,而且性情大变,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样。但是,她同样也不相信……
“颜珞,你依旧不相信,大哥已经死了这件事,是吗?”
明明是亲兄弟,钟离逸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平淡得近乎冷漠。但他接下来的话,解释了他这么说的原因:“那天晚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匪徒破开了我家的大门,大哥本来想掩护我逃走,拦下了一人。但我被吓懵了,没来得及逃,那人倒地后射出了飞镖,割断了我脚上的筋脉。我让大哥走,他却扛起我的胳膊,将我带到了父亲的密室,而他死死守在密室门口。”
钟离逸尘抬头看向颜珞:“大哥那个时候也才十六岁,我听见了刀剑砍杀的声音,但没有听见大哥哪怕一句求饶。那个时候匪徒就放了火,浓烟沿着缝隙涌入密室,我被呛得咳嗽,连怎么拖着两条腿逃出密室都不记得了。”
对方说的事情,颜珞自然知道,但她就是不相信。火源在书房,也就是在东边,密室则在钟离宅邸的最西边,离火源最远。发现钟离逸尘的时候,对方浑身都是草屑,像是从西边的山坡直接滚了下去。
但是除了滚下山坡的痕迹,没有其他线索说明他是自己逃出密室的,连他自己都不记得。
“你不相信倒在密室前的那具尸体是大哥,我能理解,仵作说,那具尸体的骨龄差不多十八岁,你会怀疑也是理所当然。”钟离逸尘沉声说。
颜珞打断他,相比逸尘的冷静,她的情绪就像一锅沸水:“我知道骨龄本来就会与实际年龄有差距,但是我不相信那具烧焦的尸体就是逸轩。而且那群盗匪真的是盗匪吗?那时钟离侍郎刚任职丞相,他是你父亲,你该知道他为官清廉,家中不可能有什么财宝!而且,那场大火是从书房燃起来的,但是现场并没有翻找的痕迹,卧室也是如此,完全看不出来失窃了什么,或许,根本就没有失窃,一切都只是为了毁尸灭迹。”
不为劫财,只是要杀了钟离一家。但是为什么呢?颜珞也按着寻仇这个方向查过,但只查了两个月,线索就全部断掉,那些政客之间的争斗摩擦,不至于断送钟离一家的性命。
对于颜珞的问题,钟离逸尘不是没想过。他将手炉放在了桌上,然后再次看向颜珞,说:“我觉得你说的对,那些人确实不是什么匪徒。”
这是钟离逸尘第一次肯定她说的话,其他人都觉得只是意外。即使疑点重重,当年这件案子也依然以流寇作案做结。
“你现在才这么觉得么?”颜珞问。
“不,我当年就不相信。”钟离逸尘再一次表现出他不符合年纪的深沉,“但那个时候的我,什么都算不上,就算是现在,我所居住的宅子,都是皇甫将军的别院。”
“皇甫将军虽是武将,却是钟离侍郎的好友,他们对你就像是对待亲生儿子一样。”颜珞轻声说。她知道寄人篱下并不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而且,钟离逸尘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柔弱。
如果换做旁人,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自己的双腿可能也无法从此站立起来。换做他人,从那日后一蹶不振,或者干脆自杀都是可能的,但颜珞觉得,钟离逸尘不会那么做。
因此,即使没有回报,颜珞也依旧在帮助对方早日站起来。
不只是她,还有沈行衣。
但是,颜珞这些年的追查都没有结果。那一夜之后,那群匪徒就失去了踪迹,除了现场留下的十三具焦尸,以及大火后的一片狼藉,没有人找到任何东西。
“我很感激慕容将军一家,所以就更不能将他们牵扯进这件事。”
钟离逸尘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地对颜珞说:“现在的我可能没有站起来的能力,但你的药确实有效果,颜珞,你改名不是为了忘记过去的自己,而是为了不忘记过去才这么做的。如果还有谁对当年的真相像我如此执着,也就只有你了。”
这时的颜珞才恍然大悟。
虽然这场谈话一开始提出问题的是颜珞,但主导这场谈话的人并不是她。
“难怪你今日如此长篇大论,看来是已经下定决心。”
颜珞拿起钟离逸尘手边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递给对方:“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打算先进入仕途,你最近在查京华城的西域暗卫一事,我也可以帮忙。”钟离逸尘说,“皇上已经允许了。”
颜珞:“……哎?”
“害死我一家人的幕后黑手,和西域暗卫很可能有关。”钟离逸尘眯起眼睛,“这么重要的线索,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连这个都知道了啊……颜珞在心里“啧”了一下。
果然,自己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可那个人偏偏还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如果没有那个人的授意,钟离逸尘肯定也不会知道自己在调查京华城暗卫一事。
可是,那些西域暗卫究竟躲去了哪里呢?
颜珞在心底叹气,一边思索最近发生的事,一边将银针放在烛焰上炙烤。
“姑娘,不好了,妃玉阁……”
听到这慌张的女声时,颜珞正拿着一根银针扎进病人的穴位里。
别担心,颜珞既没有扎深,也没有扎痛,更没有扎错,像之前一样,将银针稳稳扎进了正确的穴位。
“什么事?”来人我很眼熟,是杜瑾然。
杜瑾然环视了一圈静渊堂里的男男女女,这才低下头轻声说:“请……姑娘随我来。”
听见杜瑾然这么说,颜珞明白了几分,点点头走出去前,对坐在自己身边坐诊的浠容说了一句。
“秦堂主,请帮我看一下,我先去处理一下妃玉阁的事。”
秦宓点点头,对面前几位排队的客人说:“下一位。”
“那……我怎么办?”刚刚头部被扎成刺猬的病人问。
颜珞已经迈步走了出去:“保持半柱香的时间,然后拔了就行。”
扎了满头针的病人还想说什么,但颜珞早就离开了。
“什么事,说吧。”没往门下走几步,颜珞便问杜瑾然。
杜瑾然:“刚刚有人上门来闹事,说是用了妃玉阁的桃花红肤膏涂抹在脸上后,脸上便起了莫名的红斑。可是,桃花红肤膏怎么会有问题呢?”
桃花红肤膏有问题?
身为圣医宫宫主,又亲自试用过,颜珞最明白圣医宫研制出来的药膏有什么作用。听见这句话后,颜珞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明显的情绪,而是直接问。
“是哪家的夫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侯府的将军夫人,她很生气,刚才在妃玉阁大闹了一番,阁中的姑姑不敢得罪她,所以就让我急忙来找你。”
是慕容将军夫人啊……
颜珞知道这位夫人向来快人快语,要是惹她生气了,定然不会轻易得到原谅。
真是麻烦了。
颜珞抿了抿唇:“杜姑娘,跟我去妃玉阁。”
妃玉阁距离静渊堂大概两条街的距离,以颜珞的速度,走过去大概需要大半柱香。等她走到妃玉阁门前时,却发现门口围了一圈官府打扮的人。
直接报官了?
颜珞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感觉有些不妙,她慢慢走过去,正巧姑姑走了出来。
“等一下,大人,妃玉阁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你们这样无凭无据的,就想要查封妃玉阁吗?”
查封妃玉阁?!
颜珞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几步走上前,挡在了姑姑的面前。
“查封妃玉阁?大人,敢问妃玉阁犯了什么过错?”
妃玉阁虽然只是一家做些首饰脂粉女儿家东西的小铺,但除了妃玉阁,京华城也找不出第二家这样独树一帜的店铺。
“你就是妃玉阁的掌柜?”官员投来淡淡一瞥。
本是问话,听起来却像是早就笃定了自己的身份。
颜珞微微蹙眉:“没错,是我。”
“这个东西,是你们卖的吧。”
手一扬,颜珞抓住了对方扔过来的东西,正是桃花红肤膏。
“没错,这个有什么异常吗?”
对方的脸上露出几分讥笑,同时也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什么美容养颜的药膏,让人烂脸生斑还差不多,侯爷夫人也是能坑的吗?果然,就算生得漂亮,做起生意来,也一样的黑心烂肝。”
颜珞磨了磨牙:“你有什么证据就说是妃玉阁的药膏导致的,侯爷夫人若长了红斑,也应该先听听大夫的诊断才能下初步判断吧。”
“别狡辩了,太医院的太医都说是那什么膏导致的,将军夫人难道还会污蔑你吗?”
如果是突然遇到这件事,颜珞可能会被气得撸起双手先与对方唇枪舌战大战三百回。可是走到这里的那段时间里,颜珞已经冷静地预想了可能会面对的情况,因此,面对这些狗眼看人低又见风使舵的家伙,她只是暗暗咬牙。
“既然你觉得是药膏的错,那么你有找人研究过这药膏吗?这个药膏有哪些成分?究竟是药膏里的哪一种成分导致红斑生成的呢?”颜珞一声比一声高,然后向对方伸出手,“既然要查封妃玉阁,你也该有公文吧,给我看看。”
像是就在等她这么做,见她伸手,官员的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来人啊,妃玉阁掌柜妨碍公务,给本官抓起来!”
这就要抓自己了?
还真是半点不掩饰。颜珞在听到查封妃玉阁的那一刻,就知道对方八成是冲自己来的,剩下两成,就是冲她和她身边之人来的。
“等、等一下……”杜瑾然见两旁立刻有人来抓颜珞的胳膊,顿时出声阻拦。
而姑姑则是抬头看向颜珞,目光里透着坚定的信念感。
颜珞对着姑姑点点头,然后侧头对杜瑾然勾唇一笑:“别慌,杜姑娘,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得麻烦你了。”
与满不在乎的笑容不同,颜珞的语气很是郑重。
“我?”杜瑾然几乎是立刻反问,表情有些疑惑。
颜珞明白她为何会感到疑惑,明明此刻有姑姑在,对方在妃玉阁管事多年,明显比初来乍到的杜瑾然更可靠,但她还是选择对杜瑾然说出了这句话。
故意对她眨了眨眼睛,颜珞十分郑重地说:“杜姑娘,你其实不像看起来的那样柔弱,不是吗?我愿意相信你一次。”
杜瑾然的眸光微动,她刚想说什么,就被人粗鲁地打断。
“带走带走,还说什么话!”
余光瞥见一只手向自己推来,颜珞后退一步,接着抬手直接掐住对方手腕。那人没想到颜珞会这么做,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你你,放手!”
颜珞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对方立刻疼得开始求饶。颜珞丝毫没有客气,说了句“早干嘛去了”后抬眼冷冷扫过周围一圈的人:“我现在可没有被定罪,小心点你们的态度。”
“是、是。”那人嚣张的气焰顿时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简直比书翻面还快。
冷哼一声后,颜珞放开了对方的手,然后迈步走了出去。
“愣着干嘛,跟上。”刚刚求饶的人自觉失了面子,立刻大声朝周围嚷道,然后朝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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