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月蓂

孟清佑循声抬头看去，只见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屏风后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隔着半透明的纱，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但即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孟清佑也像被什么攫取了心神一般，目光牢牢地盯着屏风后那一处，半晌都没有移开目光。

颜珞并没有注意到孟清佑仿佛被摄魂夺魄一般的表情，而是看向萧夜迟，在轻快的琵琶前奏中慢条斯理地介绍：“花魁姐姐原本单名一个字为‘蓂’，也就是古代神话传说中尧时的一种瑞草，但是有人嫌弃拗口，所以后来改名为月蓂。”

萧夜迟兴致缺缺，但回过神的孟清佑却出声接过话：“但这并不是她的真名吧。”

“确实不是，”颜珞敏锐地察觉出对方的态度变化，对孟清佑眨了眨右眼，“怎么，你现在有兴趣了？”

面对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颜珞的揶揄，孟清佑立刻扭过脸，一点都不在乎地说：“都被你哄来了，自然是听你安排。”

好像是给了颜珞天大的面子。

颜珞知道孟清佑不禁逗，便轻飘飘地放过了他：“是是是，感谢孟小少爷肯给我这个面子。”

孟清佑听得却不是很舒服，扭过头瞪颜珞：“少爷就算了，你怎么还偏偏加个‘小’字，我已经及冠了！”

“你大哥是大少爷，而你排行最小自然是小少爷啦。”颜珞笑眯眯地说，丝毫不怵，自然也没有顾及对方那脆弱的面子。

孟清佑还想说什么，这时琵琶声停下，余音不绝，屏风后传来衣裳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

“让三位贵客久等，月蓂献上一曲，还望见谅。”屏风传来女子泠泠动听的声音，让孟清佑忽然忘记了想说的话。

颜珞直接站起来，对屏风后的女子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抬起头说：“花魁姐姐不必拘束，今日我们只谈风月，不谈其他。”

然后，她看向另外两人：“月蓂姑娘手中的琵琶当属一绝，二位想听什么曲子？”

萧夜迟在乐艺方面并没有什么了解，于是没有说话，反而刚刚没什么兴致的孟清佑朗声道。

“早就听闻月蓂姑娘一曲琵琶引人入胜，今日有幸见到姑娘，不知姑娘可否弹奏一曲《浔阳夜月》，为今晚美景添些乐趣？”

屏风后的月蓂身姿分毫未动，很快回答：“孟少爷所请，月蓂自当遵从。”

她话音刚落，乐声便再起，潺潺如流水，令人心情平静。

《浔阳夜月》没有月蓂的成名曲《十面埋伏》的那股肃杀之气，而是宁静而恬淡，饱含淡淡的情思。窗外皎洁的月色洒入屋中，远处河面上灯火摇晃，不知是要去向何处的小舟。

颜珞原本只是觉得单单拉上萧夜迟来这里不够有排场，所以才凑人头一样拉上了孟清佑。对方原本那么拘谨，怎么在月蓂出现后就完全转变了态度？

颜珞想不明白，只猜测像孟清佑这样的纨绔公子，应该少不了来沁月楼这样的风雅场所喝酒玩乐。

快半年没回来这里，她也不清楚对方这半年里经历了什么。

月蓂倒是出声解开了颜珞的疑惑。

一曲终了，孟清佑还沉浸在乐声的余韵中，屏风后的人影就站了起来，绕过屏风缓缓走到了三人的面前。

准确说，是走到正中间的孟清佑面前。

萧夜迟自斟自酌了两杯，正要喝第三杯时，正好瞥见这一幕，举杯的手便停了下来。

“上次有客人擅闯小楼，多亏孟少爷阻止，这才没有坏了沁月楼的规矩，月蓂在此谢过。”

从屏风后走出的女子不过双十年华，一袭绿裙胜似弱柳扶风，怀中抱着一把紫檀五弦琵琶，行走间步履轻且稳，有一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正是沁月楼如今的当家花魁——月蓂。

月蓂与之前的雪悸不同，不是以舞闻名，而是以琵琶。

十几斤重的华美琵琶，被对方拿在手中，就像是屠夫拿着菜刀，将士拿着长枪一般轻松。

本来只是淡淡一瞥，萧夜迟的目光却一下被吸引。但吸引他目光的不是对方的容颜，也是手中那把珍贵的琵琶。

同为习武之人的孟清佑能不能看出来不知道，萧夜迟却能肯定，月蓂不是普通女子，而是身手不错的练家子。弹奏完一曲，抱着紫檀五弦琵琶从屏风后走出来，在整个过程中，对方的呼吸都相当平稳。

就连刚刚出现，都那么得悄无声息。

……不用说，这是一名玄苍教弟子。

萧夜迟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不是单纯被拉来替这位花魁造造声势，而是有别的利用价值。想通这一点，他向颜珞递出一个“稍后解释”的眼神。

颜珞了然地点点头，视线重新回到正在说话的两人身上。

被月蓂当面道谢，孟清佑也连忙起身：“月蓂姑娘客气，没想到一个月前的一件小事，姑娘竟还记得。”

见两人客客气气地那一句我一句，颜珞不禁又被激起了好奇心。

“蓂姐姐，你和孟少爷见过吗？”刚问完，她又暧昧地看向孟清佑，啧啧称奇，“孟尚书为政清廉，孟少爷你倒是丝毫不怕老爷子的严厉管教啊，什么时候竟成了蓂姐姐的入幕之宾？”

被颜珞这么空口“诬陷”了一遭，孟清佑还没出口解释，月蓂先出了声。

“一个月前的一天夜里，有几位权贵公子喝醉酒，不顾劝告跑到了小楼的楼底吵闹。公子们家世显赫，沁月楼的仆从不敢阻拦，还好有孟少爷帮忙，没让他们将事情闹大。”

见月蓂三言两语说清事情经过，孟清佑点头补充：“那天沈行衣也在，不过比起他，显然我的身份更能震慑住那群空有贵族头衔的纨绔子弟。”

言谈间，把自己与那群喝醉酒就闹事的贵族公子划分得干干净净，再拉上曾经被陛下亲笔点为探花郎的沈行衣，就好像在暗示自己其实是探花郎的朋友。

真是清白得不得了呢。

颜珞在心里暗笑，估计除了孟清佑自己，其他人早就把他当成京华城最不能招惹的纨绔子弟，毕竟，除却“尚书之子”这个头衔之外，他还是皇后的弟弟，当今圣上的小舅子。

谁敢惹他呢？

不过，听到沈行衣这个名字，颜珞到底还是忍不住呛孟清佑一句：“果然近朱者赤，和晋朝最年轻的少卿大人是好友的孟少爷，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也能英雄救美了。”

没见过颜珞这么损的队友，孟清佑脸上的笑容快要绷不住，眼神却要杀人：“颜公子真是爱说笑。”

她没说近墨者黑就已经很好了，沈行衣如此前程似锦的儿郎，要是被扣上风流浪荡的帽子，那可真是冤枉了。

不过，这两人结队来沁月楼确实稀奇，八成是来沁月楼打听什么消息。

颜珞毫不相让，瞪起眼睛。

萧夜迟看着面前两人快要瞪成斗鸡眼，喝下手中的第三杯酒，然后便放下酒杯。

余光中瞥见对方站起身，颜珞立刻拦着他：“楚王殿下，一壶酒都没有喝完，这就要走了？”

萧夜迟看了一眼浅笑不语的月蓂，又看了一眼拦着自己的颜珞。

人家姑娘都没留人，你倒是比老鸨还心急。

“琵琶好听，但我是粗人，不懂鉴赏，酒也好喝，但从军之人除了庆功酒，从不贪杯。多谢颜公子一番心意，本王还是早些回府的好。”

萧夜迟觉得自己拿出了胜过平日里十分的口才。

颜珞却笑着摇摇头，走到对方面前附耳说了一番。

萧夜迟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然后看向月蓂，眉梢都没动一下：“如此，今夜多叨扰姑娘一会儿了。”

月蓂垂首：“这是月蓂的荣幸。”

谁都没有注意，孟清佑悄悄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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