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北桓家,钟鸣鼎食,白玉为堂,其中最出名的,是桓家的影君制度。每代家主皆娶影卫为正夫,谓之“影君”,权力地位仅在家主之下,备受尊崇。
影卫自幼便与少主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忠心耿耿,待少主成年便由家族出面挑选优秀影卫作为影君候选人。
梓珩,便是桓千幽最初的影卫,也是最后的影君。他俊极冷极,沉默寡言,眸似寒潭,剑眉星目,身形如竹,从七岁时便伴她左右,一手凌影剑法出神入化,剑气寒凛,风骨端正。
虽是男子之身,却力压众人,是同辈影卫中最出类拔萃者,被母亲一眼挑中,赐予她。
桓千幽生在凛北,厌极了满目永不停歇的萧疏风雪,向往莺歌燕舞、姹紫嫣红的江南水乡。
后来她终于和母亲不和,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独身南下。梓珩默默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如影随形,从不多言,只在危险时机现身,护她周全。
桓千幽涉世不深,误信谗言,轻易受奸人蒙蔽,给了别家可趁之机,凛南陆家联合岷东祁都各家设计陷害,令桓府一夕覆灭。
他们还要斩草除根杀掉她这桓家最后一人,梓珩护她逃亡三千里,遍体鳞伤,独自咽下所有血泪,毫无怨言。
桓千幽终于在刀光剑影里,在梓珩忧心忡忡的眼里,恍惚明白什么才是影君,什么才是凛北桓府立家之本。
在不多的时日里,他们相依为命,心意相通。
但是,最终他们还是被陆家侍卫寻到,梓珩力竭,寡不敌众,只能在箭雨纷飞里把她紧紧护在身下,身躯单薄却有力。
眼睁睁看着梓珩唇边的鲜血蜿蜒而下,桓千幽怎么也擦不干净,泪流满面,抽泣着哑声求他不要死。
清冷的青年浅浅一笑,满目眷恋,郑重其事地给了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吻,温柔且珍重,低声道:“抱歉主人,梓珩命薄,没办法再护您了。”
咳了一下,他缓缓又道:“您是世上最好的人,梓珩常觉地位卑下,从不敢奢望更多,能在远处默默注视着保护您,已是平生大幸。您,一定要替我,好好活下去啊……咳咳,别,别哭,梓珩不值得您伤心……”
桓千幽满心绝望,抱着那人冰冷的尸体,决绝地跳下深不见底的无极崖。
本以为睁开眼应该是阴曹地府阎罗殿了,却万万没有想到,竟回到了她无忧无虑的少年锦时。彼时,所有不堪的过往都尚未发生,岁月静好。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物犹在,人已非。
桓千幽痴痴傻傻了半天,差点惊动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终于在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人时才恢复清醒,立时泪如雨下,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一边抹眼泪一边数落梓珩:“傻瓜,我才不要你自作主张来救我,没了你叫我怎么办?”
怀里的女孩温温软软,举手投足间尽显亲昵,语气嗔怨,却不带丝毫怒意,抱他抱的死紧,一边抽噎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生怕他跑了一样。梓珩如坠云梦,不着痕迹地掐了自己一下。巨大的惊喜突然袭来,他原以为自己只能痴心妄想,现在倒怕自己一激动做出什么事情来。
梓珩脱不开身,僵硬的不行,手足无措,连忙咬一下舌尖让自己醒神:“主人,发生何事了?”桓千幽愤愤地瞪他一眼,故作恶狠狠地道:“以后不许自作主张牺牲自己来救我,知道吗?还有,不许伤了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不能瞒着我去做!”
他本不该抱有什么奢望的,却在那个暖阳一般的怀抱中失了神,眼角微红,心头纵有千言万语也道不出几分来。
梓珩闭了闭眼,掩起眼底的错愕和惊喜,纵然心里密密匝匝开满了花,香满华庭,面上仍不动声色,郑重应道:“是。”
即便这是流离之梦,也无甚所谓,仅这片刻欢愉,一时温存,足以慰此生。
见到了念念不忘的人,桓千幽觉得浑身上下无不轻快,托着腮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盯着人看,怎么看也看不够,越看越好看。
那是和记忆中分毫不差的容颜,清冷如霜,肤白似瓷,眉峰习惯性微蹙,俊逸非凡。那双眼里素来是静澜无波,如沉渊墨夜,又似明镜青霜,带着云淡风轻的安然,仿佛对这世间繁华三千全无留恋,下一瞬便会乘鹤远去,杳杳无迹。
梓珩如坐针毡,总觉锋芒在背,正欲行礼告退,桓千幽不乐意了,扬起下巴,攥着人袖子不肯放:“你是我的人,还想往哪去?以后不许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要时时刻刻不离我左右!”
她觉得这句话语气有点生硬,顿了顿,悄悄打量一下他的脸色,软声道:“好啦,我不是这个意思,别生我的气,嗯?”
梓珩深深觉得,要么是他今天没有睡醒,要么就是主人今天吃错了药,怎么这么不对劲?这个梦这么长的吗?还不醒?他浑浑噩噩道:“梓珩不敢。”
桓千幽皱起眉想了想,扬声问:“母亲还没有回来吗?”
影卫摇摇头,正了脸色,沉稳道:“回主人,家主大人处理完家族事务,正在归来的路途上,仍需两日方归。”
她应了一声,目露沉思:有人暗中觊觎桓家的事情,该和母亲提提了,做好准备,来个瓮中捉鳖也不错,可惜现在他们还没有露出来什么马脚。
还有梓珩的影君一事,她想让母亲早日认可梓珩的身份,不然就这人的害羞劲,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属于她?
桓千幽惆怅望天。
她思来想去,脸色阴晴不定,长吁短叹。
梓珩有些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便低垂眼帘,眸色黯然,心里七上八下,也不敢多言。
于是屋里一时静谧下来,只闻轩窗外鸟雀啁啾,檐下风铃轻响,暮春的桃李芬芳循着习风在书房里打转,携来半缕暗香盈袖。
桓千幽暗暗叹气,理好思绪,沉下心来,提笔落墨,龙飞凤舞,行云流水。
不多时,那些小人明里暗里的勾当便一一落在纸上,触目惊心。
包括如何栽赃嫁祸桓家,如何欺瞒拐骗桓家小少主,如何暗中作诡毁掉桓家在凛北多年的经营和信誉……
这些名字中,凛南陆家竟赫然在列。陆家先代家主原是桓府随从,后因救主有功、废掉一眼一腿而受家主赏赐独立出府建家立业,桓府也帮衬许多,两家世代交好,说是肝胆相照也不为过。
谁曾想陆家何时竟生出这般恶毒心思,要联合岷东祁都各家灭桓府满门呢?
真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母亲知道了,会很难过的吧?
她还记得幼时陆家遣了不少侍卫来精进武艺,桓府人前人后出力,所有用物一应齐全,吃穿住用不说是最好最优的,亦不曾短了他们,何至于此?
可恶,不行,越想越气得慌,想骂人。桓千幽回忆至一半,不由得咬牙切齿,气呼呼地丢了笔。
上好的紫毫笔在洒金宣上重重画出一道,可怜巴巴地被主人弃在一旁,窝在小角落里。她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小,自然是吸引了心上人的注意。
那双澄澈得能映出云影天光的烟水眸子其实一直都在她的身上逡巡,见她愤然丢笔,面色不善,心念主上的少年生出了些担忧,试探着行近,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地上的笔,恭恭敬敬地摆在砚台上。
桓千幽随着他的动作看去,愣了片刻,气恼忧伤皆化为雾霭消散,心里眼里只剩下了那一人。
那人在刀光剑影里护她周全,在寂静长夜拥她入怀,在危难当头时以身换命,是她在苦涩尘世众生纷纭里心尖上的一捧光,生纷纭里心尖上的一捧光,是她倾尽天下愿把所有最美好最纯澈的珍宝都献到他面前的人。
也唯有对这人,她愿意花尽心思,费尽力气,亦甘之如饴。
这样好的人,她桓千幽,何德何能可以拥有他呢。
若不是他在前世生命最后一刻向自己表明了心意,如今她是绝不会用身份来困着他束着他的。
他值得更广阔的江湖,但她现在定然不会松手了,也绝不可能放他离去。
她这般自私,梓珩知晓了会厌恶她吗?会想远离她吗?
桓千幽脑海里千回百转,面上倒是不露声色,只眸色更深,隐着几分担忧和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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