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昌平十一年,三月十七,宋将军率领宋家军,沿安河涉流而下,从东面包抄北靖沿海。三日后,姚将军率铁骑十万,并辎重无数,奔赴边关。
三月二十,永安宫中炸了锅。
“是哪个嘴碎的奴才,把天泽被幽禁的事情说给阿程听?”
迎着玉箫长公主难得严肃的一张脸,满室之人包括雨柔姑姑在内,竟没一个敢吭声。
事实证明,还是敖子逸胆子大些:“他到底是南楚帝王,我们瞒得了一年,如何瞒得了一世?他总会知道的。”
雨柔姑姑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少了许多:“他大约也是心疼天泽,想着他在那边无依无靠,只有橙河陪在身边,他这个哥哥……”
“糊涂啊!”玉箫长公主眉头皱的更紧了,“当年缔结长安之仪的初衷是为何,竟都忘了么?”
“孤没忘。”刚到正殿门口的丁程鑫眼眸深深,声音中带着几分疲累。
“为了和平,我南楚已经做得足够多,步步紧逼的是他马嘉祺!”
说话间,他已经迈步进了正殿,行走之际,腰间坠下的玉佩发出清脆的声响,似是叹息,又似是低音。
“既然南楚北靖之间终有一战,那孤也没什么好退让的。”
漫天烟霞,夕阳西下,整座宫室似是被染上了鎏金色泽,丁程鑫眸中似是有山河万里,温暖而坚定。
这一幕,似曾相识。
玉箫长公主收回思绪,望着眼前站立的帝皇,缓缓开口。
“好,那阿程便去开疆拓土,带你弟弟回家来!”
是夜,敖子逸立在永安宫后院垂钓,丁程鑫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眯着眼笑,丝毫没有白日里永安宫中劝服皇姐时的稳重。
“你倒好,自己把事情都做完了,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敖子逸笑着收了鱼竿,伸手要敲丁程鑫。“下次再敢这样,我就不帮你拦皇姐了,我还给她领路。”
“你舍得?”丁程鑫笑着连人带凳子往敖子逸手底下凑了凑。
“自然舍得。”敖子逸半点不吃这一套,伸手在他头上敲了几下,敲完了仍不满意。“不成,你得给我跳个舞赔罪。”
见讨巧卖乖都没用,丁程鑫的目光在他一身素色常服上划过,眸中忽的多了几分感伤:“当年的大兵压境,带走了安平郡主,六年前的两败俱伤,牺牲了天泽,一年前,他们贸然开战,叶子战死宁城,这一年里,边关流血不止,昨天陌离回来押送粮草时还说起真源,说他至今箭伤未愈……我一直念着和平,如今却也觉得,是不是我们一昧的宽容放纵了他的猖狂?若真的如此,倒不如拼上一把,就算……”
“我们不会输得。”敖子逸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我相信,我们南楚的儿郎们,不破北靖,终不还。”
丁程鑫定定望向前方,声音沉稳有力。
“待到他们踏平北靖之日,孤亲自为他们斟酒庆功。”
北靖。长宁。
长长的甬道尽头,是看上去已然有些萧索的静安宫。
待看清楚来人,守宫门的侍卫慌忙跪下:“陛下,您怎么来了?”
马嘉祺摘下兜帽:“孤来给凤君过生辰,他可还好?”
今日是四月初四,他的生辰。
“殿下刚饮过梅花酒,约莫有几分醉意,姑姑刚扶着他回了正殿。”侍卫一五一十的恭声回道,“容奴才先去禀报,再行迎驾可好?”
马嘉祺深不可见的眼底淌了不知名的情绪:“不必了,孤自去寻他。”
虽说是自己去寻,马嘉祺却在正殿门口站了足足两个时辰,始终没有推门。
近乡情怯,这种情绪纵然帝王也不能免俗,落落心里头明白得很,玩命的拉着准备上去撵人的橙河。因着她不会武功且多少算个无辜,橙河也不能动手打他,遂而只能翻着白眼,让这俩人继续站着。
在三更时分,马嘉祺终于推门走了进去。
这一次,橙河没有阻拦。
静安宫中一切陈设如常,只是有些冷。
马嘉祺一步一步朝里走,李天泽的轮廓就一点一点的出现,落在他的眼中。
他静静靠在榻上,头微微歪向一边,眼睛阖着,容颜依旧,长发依旧,连手边册子的摆放都同以前一模一样。
马嘉祺就这么停了下来,停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马嘉祺忽然想起,一年前的那天夜里,他站在御书房的样子。很多人猜测他们发生了争吵,可若是能吵起来,至少他还可以解释。然那一天,他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马嘉祺清楚的记得,他眼睛里的光芒,是如何一点点的散去,眸底的信任,是怎样一丝丝幻灭,到最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然后,他缓缓行礼:“楚公子天泽,不堪凤君之位,请陛下准臣离宫。”
曾经他以为,这辈子天泽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那日离去时的那一句“我们此生不必再见了。”
许是因着他的注视过于炽热,李天泽有所茶觉,睁开眼朝他望来。
双眼如墨,却因这酒意添了一份光彩:“你是马嘉祺么?”
他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他说:“又骗我……”
他问:“是天泽不好么?”
马嘉祺想要逃离的脚生生止住,眼底已经酸涩一片。
那双望着他的眼睛,那么骄傲的天泽,那个原本属于他的人,如今,成了只是提及名字也会痛彻心扉的存在。
“天泽很好,是我不好。”
马嘉祺留宿静安宫的消息深夜里就被严浩翔传去了国公府,收到消息的贺峻霖呆呆坐了好久,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心酸。
严浩翔替他斟了杯茶:“终归陛下心里是有凤君的。”
贺峻霖喝了两口,只觉胸口闷得厉害,将茶杯搁下:“他是很多人的陛下,却只是天泽一个人的嘉祺。”
严浩翔整理茶盏时,不小心将茶盏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贺峻霖看向地面,眼底忽露出几分不忍:“严浩翔,你是不是要去打仗了?”
次日清晨,李天泽只觉头痛的厉害,他揉着额头坐起来想唤橙河时,却听到马嘉祺低低的温柔嗓音:“天泽再不醒,孤大约也要睡着了。”
他怔怔的看着看着眼前的马嘉祺,垂下眼,掩住情绪:“哦。”
他沉默的穿着衣服,松松的挽了下头发,许是因着醉酒,走路时依然有些不稳,马嘉祺忙上前去扶着他,试探性的问道:“花开了,不晓得凤君是否愿意陪孤外出赏花?”
李天泽停住脚步,淡淡开口:“我这里的梅花已经谢了,然外面依旧山河广阔,所以,”
他把马嘉祺扶他的手轻轻推开:“陛下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他稍转身,朝门外走去。
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北靖,云城。
迎着朝霞,张真源缓步踏上城楼,看着城楼上竖着的那面旗子,心头不知是喜是悲。
这两月间,他与姚将军里应外合,攻下北靖十余座边城。可他深知,他们攻下这几座城容易,夺下北靖却并不容易。再往里面走,粮草辎重的运送便成了麻烦,若不往里走,这局面便是又一次的平衡。
这场大战动摇了北靖的根基,也伤了南楚的元气。
此时此刻,最有利于双方的,便是议和
议和,是需要两国帝王亲自下旨的。
一旦提出议和,那么边关战事便不是他们为兵为将所能掌控的。
然,无论后事如何,眼下这场仗,他都是不能输的,否则,如何面对始终将他视作臂膀的陛下?如何面对守住宁城的叶子?如何对得起惨死在沙场的兄弟们?
“能守住么?”陈泗旭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张真源抬首朝陈泗旭看去,眉角松泛了几分:“我已修书陛下,多要了一批粮草。”
心知他没有如实回答的陈泗旭,面上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
柳枝摇曳,水光潋滟。
在满目的春景里,张真源握紧身旁人的手,道:“泗旭,你看这山川河流,南楚与北靖,可有何不同?”
陈泗旭眉眼微弯:“南楚,是我们的家呀。”
北靖,长宁。
天香楼二楼,一男子临窗而坐,在他对面,严浩翔将茶盏推到他跟前,道:“我原以为将军不会愿意见我的。”
这位将军一双眼睛极为内敛,听着这话神情也未有波动,只是叹了句:“谁能想到,长宁城中的天香楼,竟然是你严氏的产业?”
严浩翔抬手给自己续满茶:“父亲常说,将军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对手?”陶将军却笑了,“少时不懂彼此谦让,军中未曾肝胆相照,在朝时也彼此算计,好在年头够长,也勉强算是有旧。”
他将指环下心取下,放到桌上:“你父亲临去前,将你托付于我,你之所求,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严浩翔紧了数日的心此刻却复杂的很,他虽不知这指环究竟代表了什么,然如今想来,怕是父亲当时将指环托陶小将军交给陶将军,便是存着助他的心思。念及此处,情绪几近失控。
在他情绪几难自控之时,陶将军似是懒得再打弯弯绕,直接问道:“两月间,南楚拿下我十余座边城,将士们也按吾等所言投诚,可眼下看来,以退为进,确然是上策么?”
“只管让他进犯,等我百姓民不聊生厌倦战乱之际,自会反抗。”严浩翔放下茶杯了,声音平静无波,“而我北靖一统天下的理由,才够充分。”
陶将军眼底瞳孔猛地一缩,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片刻后,他缓缓开口:“二十年前,南楚军队也曾攻陷过云城,是你的父亲带亲卫拼死一战,才守住了满城百姓。那一战,他身受刀伤一十七处,最后是被抬回来的。养伤养了六个月,伤好后,足足三年上不得马,拉不开弓。”
“我并非想要阻拦你,你是他的儿子,我自然是信你的。可我依然想要告诉你,你设计抛却的这数万百姓,都曾是你父亲用性命守护过的子民,也是将他视若守护神、用真心去爱戴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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